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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1 / 1)

芃芃迷茫地看看那串着金铃铛的赤绳子,又看看母亲:“什么是故人。”

“就是一位过去的朋友。”

“那,阿母要给芃芃么。”

她笑着点头:“嗯。”

芃芃坐在母亲膝上,黑玉似的眸瞳里流露出一二丝不舍,眨了眨,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可是我看阿母很喜欢的样子,应当是阿母很珍爱的东西吧。阿父教过芃芃的,君子不夺人所好。芃芃还有阿父给的长命锁呢,芃芃愿做君子,不作夺人所爱的小人。”

这一番话远不似是从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谢窈一时怔愕。

回到临海之初,她原也想过兴修一所学馆,教授郡国女子,却因身份问题不得不作罢,遂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对女儿的教育上来。又有兄长从中襄助,寻常人家才开蒙的年纪,芃芃却已学完了论语。

如今,芃芃才五岁,却已如此早慧,她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她温柔笑了笑,轻抚女儿的脸颊,才欲夸奖她几句,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是沈砚。

“抱歉,芃芃的长命锁落在厅中了。我来送芃芃的长命锁。”沈砚略带歉意地说道。碍于礼数,只立在门边,并不肯进。

“阿父”

芃芃却很惊喜地唤他,从谢窈怀中挣脱下来,小木屐啪嗒啪嗒地跑向他,意料之中地撞入舅舅俯低身来抱她的怀抱里。

谢窈亦起身相迎:“多谢兄长。”

见她还未睡下,沈砚这才一把捞起芃芃进来,取出那块长命锁来:“这是在食室中寻到的,想是方才不小心丢了。”

春芜忙接了去,拿帕子包好,放在芃芃的小枕头旁。

夜已经很深了,房中湘帘寂寂,红烛摇曳,气氛颇有些暧昧。沈砚微咳一声,将芃芃抱给谢窈:“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谢窈伸手欲接,芃芃却抱住了他的脖子不撒手:“不嘛。”

“芃芃想和阿父睡。”

她撒起娇来,无论怎么劝都不肯放手。沈砚耐心地哄:“芃芃不陪阿母了么,和阿父睡了,你阿母怎么办”

“这床这么大,可以一起睡啊。”芃芃很天真地道。

房中登时静寂一片,春芜没忍住,忍俊不禁地背过身去。谢窈面色淡淡:“兄长,你带芃芃回去睡吧。

“也好。”沈砚点点头,将要离开时,视线不经意划过妆台上打开的小匣子,恰将那条赤绳子收入眼底,面无异色地,抱了芃芃离开。

春芜送了二人出去。屋外庭下,沈砚抱着外甥女,穿过清香隐隐的庭院石子路,芃芃小声地在舅舅耳边嘀咕:“阿母好像不高兴呢,为什么呀,是芃芃说错什么话了么。”

“那芃芃方才和阿母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呀”小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用力地想着,还全然不知症结在何处,“阿母说,要把那条项链送我,阿父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芃芃没有夺母亲所好。”

项链

沈砚微愣,旋即想起方才在屋中所见。

那不是什么项链,而是民间很常见的赤绳子。传闻月下老人以此绳系男女之足,无论贵贱贫富、相隔天涯,终成夫妇。

这虽是汉人习俗,却非江南之物,而是流行于已成北朝国土的河洛一带。她从前还是陆家妇的时候他并未见过她佩戴过此物,想来,是那个人所赠。

至于那个人,他对他无甚了解。自与窈妹妹“成婚”这些年,他一直恪守着兄妹的界限,从未有过越轨之举,也从未有过越矩之言。而她对于过去在北方的生活亦只字不提,对于她过往的那段感情,他一无所知。

只是,他原以为窈妹妹是恨着那个人的,否则也不会选择假死回到南朝。今日得见了那条赤绳子后,却有些怀疑了

“阿父”芃芃埋怨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拉回,“你到底有没有听芃芃说话呀”

沈砚失笑:“那阿父给芃芃再做一条如何。”

“好啊”芃芃很高兴地搂住他脖子,啪嗒一口亲在舅舅脸上,“阿父最好了”

婢子提灯在前,二人在如晴雪的月光下远去,影子被投至一处,真如一对父女。送他们出来的春芜站在垂花门下,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下有如风中落叶。

芃芃如此喜欢沈郎君,一心拿他当父亲。如今还好,等到大了,不知要如何解释两人的关系。

至于沈郎君,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为了女郎一直不成婚。若真是这样,女郎也会愧疚

没过几日,沈砚果然带了条近乎一样的赤绳子来,芃芃很是喜欢,连往日最最珍爱的祖父祖母送的长命锁也抛在了脑后,日日央春芜给她戴着,连睡着了也不肯去。

谢窈看后,也只是笑。

约莫是来到盱眙的第十五日,州中来了位不速之客,来送端午的节礼。

这些年,洛阳方向一直断断续续地有送节礼来,皆被他拒之门外,以表忠心。建康朝廷知晓他和魏王的郎舅关系,但南北一直没有战事,谢氏女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北方,故而对两人的私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谢临本欲如往常一样将人拒之门外,考虑到结盟之事,终是叫人将使者带进了府衙。

却是两张熟悉的面孔。男的,高大英武,健壮有力。女的面若霜覆梨花,美则美矣,疏冷清绝。谢临蹙起眉头,视线落在男子身上:“是你。”

“你是,魏王的亲卫”

来者正是十九和青霜。十九微微一笑,行礼道:“谢使君好记性,在下名斐,长孙氏,这次来,是替我王来送端阳的节礼。”

他略一抬手,跟随而入的亲兵们便抬了一大一小两个金钉铜锁的红木箱子来,又将之打开。

只见箱子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七个大小不一的青铜鼎,分别呈放着牛、羊、乳猪、干鱼、干肉、牲肚、猪肉的菜肴,犹然热气腾腾,芳香四溢,显然是才在驿馆中烹饪而成。

另一口稍小的箱子里则摆放着六个刻绘云龙的铜簋。其上青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谢临勃然变色:“魏王这是何意”

七鼎六簋,乃是西周列鼎制度中诸侯王的待遇。他不过一个兖州刺史,用这样的器具,乃是不轨,是大不敬。

“我王言,南兖地属古吴,若有朝一日南北一统,愿封使君为吴王,统领江左,世代承袭。郡国内政,绝不相扰。这便是我王的诚意了。”

稍稍一顿,又补充道:“自然,这也是看在过世的王妃的面子上。”

谢临脸色一暗。

什么诚意,斛律骁的意思,分明是要他与他结盟,背叛南朝,共谋江山

至于抬出妹妹来这些年,谢临原也或多或少地打听过洛阳那位的事。听闻妹妹“死”后,他既未续娶,也未纳妾,瞧着是一往情深的样子,谁知道有没有暗地里蓄养小妾外室即便没有,阿窈被祸害成那般模样,如今远离了他才有了几日舒服日子,他怎能让妹妹再度落到他手里

谢临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阁下说笑。舍妹是如何去世的,魏王不记得,不代表在下不记得。我陈郡谢氏世世代代永为南臣,不敢有越轨之举。你们王上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东西,还请阁下享用,我这里实在用不上。”

“那可未必。”一直沉默的青霜倏尔开口,“江南多好臣,一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百岁一易主。我们是北人,自然是用不上的,倒是谢使君,却说不准。”

这是在嘲讽他早有反心。谢临脸色一黑,碍于她曾是妹妹亲卫的面子上却未发作,十九伺机笑道:“端午佳节将至,谢使君还是收下吧。也许日后,会改变主意。”

“告辞了。”

两人行礼退下,谢临阴沉着脸,派了人出去相送,自己亦不知不觉走出庭下。

连接后院的垂花门下,芃芃正被春芜及几个侍女围着,拉着她糯乎乎的小手系五彩丝线,芃芃眼尖,远远瞧见两个人从舅舅议事的厅堂里出来,而舅舅紧锁眉头跟随其后,忽然挣脱了春芜的手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唤:“舅舅”

十九同青霜只闻见一声童稚的呼唤,一回头,便看见一道糯米团子小旋风似的从圆拱的垂花门下奔出,啪嗒啪嗒地跑到谢临身边,险些撞上他。谢临忙将外甥女稳稳扶住,驮至肩头,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的宝贝芃芃啊。”

春芜远远在垂花门下瞧见十九二人,吓得几乎魂耗魄丧,不敢相见。谢临却面色镇定,驮着芃芃欲要折返。十九同青霜对视一眼,拦在谢临前头,问她道:“小姑娘,你姓什么,几岁了”

芃芃这才真正注意到二人,皱起好看的眉:“你们是谁啊。我阿母说,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芃芃可不能回答你。”

谢临语气冷淡:“她姓沈,是我娘家表弟的孩子。小孩子分不清称谓胡乱叫,让二位见笑。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言罢,既带着芃芃离开。

十九本还欲追,被北府亲兵拦了,只得目送舅甥远去。

心中却觉不对。

谢临的说辞不对。

那女童,乌发雪肤,粉雕玉琢,眉眼深刻而精致,哪里是江南一带的稚女形容,分明是鲜卑女子的模样。

何况,她脖子上还挂着王上当年送给王妃的赤绳子此物原是他所置办,再熟悉不过,不会认错的。

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可能,十九深吸一口气,转首同青霜道:“兹事体大,得尽快回去,禀报给王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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