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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1 / 1)

没过几日,因建康入夏大雨,秦淮河水位大涨。谢简同都水台的人前往各个水门查看水势及河道情况。在视察北篱门时,不慎被扮做渔民的水贼劫持,几日后其遗体被河水冲至清溪桥下,浑身肿胀难辨形容,周身金银玉饰遭洗劫一空,只余系在腰上的印绶可辨别身份。

当朝宰辅突遭横死,还是在天子脚下被水贼劫杀,消息传至台城,满朝震动。

梁帝畏惧其子谢临挟兖州北叛,下令封锁消息,传书与兖州,只称谢简病故,命其回京治丧。

进入六月下旬,洛阳日益炎热,窗外夏蝉嘈杂,阳光照着树影一团团打在窗纱上,谢窈同春芜两个坐在绮窗下做针指,对面则坐着斛律岚。

小姑娘搬回寿丘里没几日,便因打扰了母亲的“清净”重又搬回了哥哥的公府。此刻双手支颐,手肘撑在案上呆呆地酣望着嫂嫂低垂沉静的眉目。

屋中置了冰釜,驱散了近乎凝滞的空气里暗暗涌动的热潮与沉闷。谢窈放下针线:“季灵怎么了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花绷子上绣着的是一对花间嬉戏的蝴蝶,乃是斛律岚今日缠着她给绣的。嫂嫂消沉多日,唯有今日才因了她强打起几分精神来。斛律岚心中愧疚,究竟,该不该把兄长做的事告诉嫂嫂呢

她不想撒谎,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阿嫂也已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她再将事情告诉她,岂不是再一次伤害阿嫂若阿嫂生气了,不要阿兄和她了怎么办

她真的不想失去这个会教她读书习字、刺绣女红的嫂嫂

斛律岚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耷眉丧脸地,嘟哝了句“你要是我的姐姐就好了”。谢窈道:“现在做你嫂嫂不好么季灵为什么这么说。”

他才配不上你呢。斛律岚懊丧地想。

她像小羊羔一样拱进她怀里,搂着她肩,眼睛红红的:“阿嫂,你喜欢我阿兄么”

这样黏人的小羊羔谢窈真是无从招架,纤指轻轻戳了戳她额头,杏眼漾开浅浅的笑:“你呀,真不知羞,哪有小姑子问这个的。”

“那你喜欢季灵么”

谢窈微微抿唇笑了:“嗯。”

斛律岚愧疚更浓:“那要是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怪我”

“季灵愿意告诉我,是我的荣幸,若不想与我分享,我也不会怪你。”

斛律岚怅怅地“噢”了一声,却再没了下文,耷拉着小脑袋起身离开。谢窈叫青霜出去送她,同春芜道:“季灵像是知道些什么。”

春芜讪讪一笑,垂头不语。谢窈却看着她:“你也有事瞒着我”

她神情审视,春芜下意识要否认,被她冰冷警告的目光一扫,不得已将春日里陆衡之被叫来寝房外羞辱的事说了。怕刺激她,别的,却不敢说。谢窈静静听完,嗤笑一声:“把我当什么了。”

她是他的战利品么要这般当着陆郎的面示威

眼里的光渐渐冷了下来,她道:“当日寄回建康的那两封信是十七经手的,你想办法去问问十七,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上回从北邙山归来,好友顾月芙的那番话便一直在她脑中萦绕不散,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日的书信是否被他送到。否则,便无法解释兄长会不听劝阻地弹劾陆氏。

没有送也好,没送到也好,是否是因了自己的信而开启这一系列悲剧,她总要一个答案。

春芜脸色微红,点点头欲要应下。谢窈却又叹了一声:“罢了。我自己去问他。”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想。

次日,顾月芙再一次登门,为之前的妄言而道歉。

二人多年好友,谢窈自是原谅了她。顾月芙又说起自己现在的丈夫在外城的东安里买下了一间院子,他们如今就住在那儿。

她说起如今的生活眉梢眼角皆是明媚鲜妍的笑,又感慨:“当日是我魔怔了,一心只想着报仇,实则根本不敢记恨真正的罪魁祸首,没勇气回建康找那小儿拼命。陈郎说的不错,我呢,是自己给自己竖了个假想的靶子打,始终陷在仇恨里解脱不得。”

“眼下我想通了,我父母的仇,表兄已用性命替我报了,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人活一世,还是要往前看。”

“我打算就和他安安心心在洛阳过日子了,如果可以,再要个孩子。”她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就是不知道我这身子还能不能”

“一定没事的。”谢窈轻轻掩住她唇。又道:“我还没见过你的这位陈郎呢。”

“这有什么。”顾月芙脸上绽开笑,“我今日,就是想请阿窈去参观我们的新家的,他今日恰不当值,已在屋中做好饭等我们了。”

“那我可得去尝尝。”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谢窈便命侍女准备出门的马车。顾月芙陪着笑问:“魏王殿下今日不陪你的么”

她今日可是特意挑着休沐的日子来的。斛律骁理应在府中,没道理他却不在。

斛律骁今日是在前院,但她冷落他已久,两个人已半个多月未说话了。谢窈这会儿也不想见他,摇头道:“他公务繁忙,我们去吧。”

顾月芙不甘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心想,谢窈不在了他总会来找的,遂同她乘了车出城。

前院里,斛律骁正处理这一月以来尚书台焦头烂额的旧账,十九递了南朝的最新情报。

“南梁的皇帝已打算对谢公下手了,我们的人赶在这前面劫持了谢公,正往北赶。盱眙那边,也已去了信。算着时间,谢刺史这会儿就该收到了,不会轻信南梁朝廷被骗回建康。”

“只是”十九语气无奈,“听送信的人说,谢公很不配合,他们只得用了点手段。”

意料之中的事了。斛律骁挑眉。他的这位岳父大人一生以南臣自居,想是不会待见他这个便宜女婿。可若不这么做,就只有瞧着他被萧子靖弄死。

至若手段,无非是强捆、下蒙汗药等等,想是要遭些罪的。只怕这位尚未谋面的岳父大人不承他的情,等到了洛阳,又给他气受。

至若妻兄,虽脾气火爆,好歹话却还是听得进去的。他已送信前往建康同意此前让南兖州使团入境之事,把人骗过来再说。

“岳父大人安全就好。”斛律骁道,“先把人送进洛阳来吧。”

他将那封书信点了火折子销毁,打算亲自告诉谢窈这个好消息,回到院子里,她却不在。侍女道:“殿下,王妃同顾娘子家去了。”

斛律骁“嗯”了声,方才的喜悦之情便消失殆尽。想了想,还是决定人到了方告诉她,她从前就不赞成他强掳之举,如今又对他误解颇深,等到尘埃落定了再说吧。

终究是放心不下,他带上十七十九去了东安里。顾氏如今的居所是早派人监察清楚的了,他命十九候在门外,只带了十七,敲响了那座粉墙黛瓦的小院的院门。

来开门的是春芜。见是他,笑容略微僵硬:“殿下怎么过来了。”

“听说王妃在此,孤过来瞧瞧。”

斛律骁推门而入,一进制的一处小院,不很大,却布置得很洁净整齐。院中一株粗大的石榴,一口老井,两畦菜蔬。时值盛夏,石榴树上花若红绡剪碎,又若灯盏,红艳可爱。

屋中,谢窈正同好友有说有笑,畅想着日后也要料理这么一处小院,闻见响动转过目来,见是他,眼中的光明显黯淡许多。顾月芙笑盈盈站起身来:“今日是休沐的日子,民女邀请王妃来家中小坐,魏王殿下,不会不允许吧”

斛律骁未曾理她,俊目黑黢黢的,只看着谢窈:“和孤回去。”

谢窈撇过脸,又是个逃避的姿态:“殿下请回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顾月芙亦道:“饭已经在灶上蒸上了,魏王殿下也留下来用顿家常饭吧”

她的小丈夫正在厨房中准备饭食,闻见响动即跑了出来,贵人亲至,激动得无以复加,连连请求。斛律骁瞄了妻子一眼:“也好。”

顾月芙如今的丈夫是鲜卑人,本姓侯莫陈,经前朝建元改制后改汉姓为陈,单名一个承字。席间,顾月芙落落大方地向好友介绍了他,又同丈夫给斛律骁敬酒:“清粥小菜,不成敬意,还望殿下海涵。这是家中珍藏的桑落酒,妾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敬殿下一杯。”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拎起个黄釉扁壶在同样的两尊漆耳杯里满上,一杯递给丈夫,一杯递给斛律骁。

斛律骁视线落在朱色漆杯里,澄白如玉,又如米浆,芳馨四逸。许久也未曾接。

这摆明了是不放心人家家里的酒,谢窈脸上便有些挂不住。陈承讪讪一笑:“大王随意,小的先干了。”言罢既咕噜咕噜地喝了,丝毫未有怀疑之意。

顾月芙又给十七也斟了一杯,十七见陈承喝了,料想这女人不会害自己的丈夫,毫不犹豫地也接过饮了。

谢窈便讥笑他:“殿下若是不放心,又何必留下。”自己却伸手欲端。

斛律骁仍是不想饮,碍于妻子的颜面,到底拦下了:“这酒性烈,你身子弱,又何苦自己找罪。”拦下自己用了半碗,又略用了几样菜蔬。

顾月芙见他饮下,借口去厨房里端文火细蒸、刚到时辰的胡炮肉,实则去取了一把剔肉的尖刀来,藏在袖中,回到餐室里。

陈承见她空手而归还有些诧异:“阿芙怎么空着手回来了是菜还没好么”

“让开”

顾月芙却沉着脸。十七立在门边,见她袖中鼓鼓的、显然是藏了利刃,大惊失色:“顾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上前欲拦,却是一阵头重脚轻,软了身体噗通倒地。惊叫道:“这酒有问题”

陈承又惊又惧,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视若神女的枕边人。顾月芙却瞧也不瞧他,径直提刀向坐在主位上的斛律骁走,目中如蕴冷火。

谢窈着实有些被她吓着了,不禁起身:“阿芙”

方才一桌人里,就只有她和顾月芙本人没有饮酒,这会儿想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了。顾月芙见她是个想要阻拦的架势,怒喝道:“滚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事到如今还想护着自己的杀夫仇人么我顾月芙,没有你这般水性杨花的朋友”

“待我先杀了他,再来杀你”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将好友推至地上,提刀便朝着桌案上已然倒下的男人砍:“我今日,就是要为表兄和陆氏顾氏死去的亡魂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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