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贺顾憋着气做锯嘴葫芦一声不吭,裴昭珩倒也不急,只是垂眸唇角微微带笑的望着他,贺顾被他看的心虚,没忍住偷偷抬眼瞅了他一眼,却正好望进那双带着点促狭的桃花眼里——
贺顾更了更,终于小声道:“我叫不出口……”
裴昭珩道:“为何叫不出口?”
贺顾道:“……叫殿下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得叫这个?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岂不是牙酸死了,万一叫人听见……以后更没法做人了。”
裴昭珩却对他的牢骚充耳不闻,只道:“子环不想知道法子了吗?”
贺顾一更,着实没想到往日在三殿下身上一向奏效的服软示弱,今日竟也不管用了,可他却又实在对裴昭珩口中那个“名正言顺”的法子好奇的紧,脸上陷入了剧烈的挣扎,犹豫了半天,终于蚊子哼哼一样响了一声:“……卿哥哥……”
裴昭珩微微蹙眉,道:“子环叫什么?”
他是真的没听清。
贺顾的脸已然红了。
他岂能不知眼前这人分明知道他叫的是什么,却故意装作没听清逗他?
真是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像是在气又像是在笑:“殿下自己要听的,难不成还不知道我叫的是什么吗?”
裴昭珩悠悠道:“我心中清不清楚,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听清子环亲口……”
贺顾不待他说完,便恼羞成怒的一把拉过了他的衣襟,他本想凑近裴昭珩耳边骂他一句,然而才刚刚靠近,那张漂亮到不讲道理的脸便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贺顾并不是第一次对上这双眼了,但是这次看清楚裴昭珩眼底的那一抹浅浅的笑意时,却忽然愣住了,脑海里电光火石的回忆起了某次梦境中,也长着这样一张脸,且和眼前人一个眼神的“三殿下”来。
重生后遇见的三殿下修雅温文,性情内敛,贺顾从来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样明显的、促狭的、且像是在看着年幼的晚辈、宠溺的笑。
反倒是那块“心想事成玉”中孤家寡人的裴昭珩,不止一次这样看着他过。
贺顾一时有些恍惚——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他一个臆想的梦,忘了个干干净净、抛诸脑后,不想此刻却能这样清晰的回忆起玉中梦里,那个理应并不存在的三殿下来。
但……实在太像了。
他这样呆呆的停在裴昭珩脸前面,两人的呼吸便贴的几乎近在咫尺,能清楚的看见彼此皮肤的纹路和脸上的绒毛——
贺顾已然忘了自己方才想要凑到他耳边骂什么了,只是呆呆的愣在原地,裴昭珩见他不动,却忽然闭了目,低头在他微微张着的唇上印下薄薄一吻。
贺顾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如同触电一样“蹭”的从他身上站了起来,这次他看着裴昭珩,既脸红又有些语无伦次,半天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来,道:“殿下……殿下今天究竟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这样怪怪的……”
裴昭珩顿了顿,道:“我只是与子环开个玩笑,自你回京,我们还未……”
贺顾闭了闭目,眼前却全是那个他一直有意回避不去再想的梦,和梦中他离去前夕,梦里的“裴昭珩”看着他时,满眼的失望和无声的落寞。
……那本只是个梦,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可此刻再回想起来,贺顾心里却全是没来由的心虚和烦躁。
其实贺顾自显了孕像,便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脾气开始变得有些没了耐性,平日里一点小处的不顺意,换做以前他可能连留心都不会留心到,如今却能搅得憋闷一整日。
倒也问过了颜之雅,那时颜姑娘也只说孕中心情反复是常事,妇人有孕也是如此,贺顾听了,平时便有意按捺自己的脾气,收着三分,可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只全然将要收着脾气的事给忘了个干净。
他心中只有一股阴云不散般的烦闷,和那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说话竟也忘了先过脑子,只闷声道:“什么玩笑?如今皇上还未处置太子,大局也未定,殿下倒有心情和我开这些促狭玩笑,真是无聊!”
只是话一出口,贺小侯爷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心知他这是自己心思乱了,脾气才又上来,却要逮着三殿下出气——
可话已出口,一时也不知怎么补救,只好无言的看着裴昭珩,更在原地。
裴昭珩却完全没料想到,贺顾的反应竟会这样大。
……难不成如今与他亲近……便真这么叫子环不舒服吗?
可此前他们分明也已有了肌肤之亲,那时子环虽然不好意思,却从不曾推拒过他……
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白日揽政殿中,闻家小姐看着子环时,那一副情根深种、痴心不改的神态和红了的眼眶。
……仿佛兜头被浇下一盆冷水,裴昭珩那原本也被公主府卧房里暖热的炭火烧的有些微醺的意识,便这么一下子清晰的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垂眸看着贺顾,沉默了半晌,道:“抱歉,是我孟浪了。”
他虽神态未变,然而贺顾只是看他一个眼神,又哪能有不明白的?
这下子更内疚了,只不过这次内疚的原因不再是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梦,而是眼前实打实的三殿下,他拉过裴昭珩的手,有点语无伦次道:“我……我方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刚睡醒,心绪未定,有点……有点……”
裴昭珩却只是垂眸看着他,半晌,忽然低声道:“子环的心中……装的是谁?”
贺顾一怔,一时没听懂裴昭珩这前没头后没尾的一句问的究竟是什么,呆呆道:“什么装的是谁,我……我心中自然是只有殿下的,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怎么还问这个?”
裴昭珩闻言,沉默了许久。
他这副模样,贺顾看的心里简直七上八下,直后悔自己方才嘴上没个把门的,惹得他伤了心,急道:“我方才不是有意要凶你,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怎么和三殿下解释,他就是揣了个孩子脾气变得阴晴不定,一时犯了邪,这才拿他撒了气……
正苦恼着,抬眸却冷不丁发现,灯火下裴昭珩望着他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竟然……
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贺顾瞬间呆了,这次是真的吓傻了,险些怀疑是自己眼瘸看错了,可再定睛一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又何止是眼眶红了?
流云灯暖色的光愈发把裴昭珩那双桃花眼映的水光潋滟,漂亮的浅色瞳孔里映着的全是贺顾的影,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仿佛是刚刚经了一番春雨——
贺顾心里简直内疚的无以复加,虽他一时也想不到三殿下为何如此难过,可平日里自持端文如裴昭珩,他却长本事了,竟能惹得人家要落泪,真是……
只能结结巴巴的急道:“我……我给殿下赔不是还不行么,你可别这样,看了叫我心里也好生难受。”
裴昭珩闭了闭目,过了片刻才又缓缓睁开。
“……无妨。”
贺顾小声道:“可我看见了,你方才都要哭了……”
裴昭珩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太过贪得无厌了。”
贺顾茫然:“啊?什么贪得无厌?”
裴昭珩没回答,可目光落在他身上——
无声……却又那样执着。
外头传来“咚咚咚”的几声轻轻叩门的响动,贺顾一怔,扭头道:“谁啊?”
兰宵道:“驸马爷,承微叫奴婢来通传一声,王爷该动身了。”
贺顾恍然,这才想起来裴昭珩说要离京几日办事的事。
转头看了看,窗外的确已然透进几丝微凉的晨光。
天明了。
裴昭珩该走了。
贺顾把他送到门口,临别时拽着他的手不肯撒开,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笨嘴拙舌的憋出来一句:“我方才真的没有旁的意思,就是一时犯了邪才胡说八道的,这都要走了,殿下就别生我的气了,我道歉还不成么……”
裴昭珩却仿佛已经释然了,微微一笑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道:“子环不必自责,方才……也是本王钻了牛角尖。”
是啊。
……两世的缘分,失而复得,子环本不是滥情之人,对那闻小姐也没看出什么兴趣,自己如此患得患失,又是何必?
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心中过不去那个始终未敢提及的坎儿罢了。
子环喜欢“瑜儿姐姐”便喜欢“瑜儿姐姐”吧,就算他一直放不下,就算他是因着当初自己是“女子”,如今才钟情于他……
就算在子环的心中,对真正的裴昭珩的爱慕,只淡泊如水……
……他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便能放得开他了吗?
难道他便能真的放手,看着子环和别的女子两心相许、成家立业了吗。
或许以前的三皇子会,可是如今的裴昭珩,却不会。
他绝不可能放手,也绝不会放手。
兰宵在外头又“笃笃笃”的敲了敲门,隔着门小声道:“二位爷?”
贺顾看着他,心里还是很舍不得,但也只能抽了抽鼻子,低声道:“……你去吧。”
裴昭珩却忽然低头在贺顾额头上轻轻碰了碰。
他碰的太轻又太快,所以简直不能将那称之为一个吻。
他的唇,也还是如同当初贺顾与他成亲时,偷偷摸过的触感一样。
柔软,又微微有些凉。
末了裴昭珩垂眸看着贺顾,温声道:“我走了,等我回来,给子环一个惊喜。”
贺顾一怔,裴昭珩却已经转身推开了门,朝着兰宵微微一颔首,便径自跟着阶下等了许久的承微离去了。
破晓的晨光照着他远去的背影,贺顾便望着那背影出了许久的神,直到他消失在公主府游廊的拐角,再也望不见了。
贺顾心中虽然有些落寞,但他此刻也只能回屋继续睡觉,余光瞥见门边的兰宵,却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事,犹疑道:“你怎么知道王爷在这的?”
兰宵:“……”
贺顾话一出口,才想起裴昭珩似乎说过,他昨晚来时见过兰宵这回事。
这……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兰宵在文盛书坊做管事,早前整日和颜之雅打交道,三殿下半夜来他这一呆,就到天明……
兰宵何等聪明,都这样了,难道还能瞒得住她吗?
贺顾与兰宵二人便这么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裴昭珩却已经离京七日了。
他分明说过只去两三天便回来,可如今却头一回和贺顾食了言。
贺顾一个人在公主府里呆着,等的心神不宁,索性派人去问,回来却什么都没问到,王府的下人也只说王爷是领了陛下的旨意,又走得急,他们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贺顾只好作罢,可也不知道究竟是赶了巧了,还是倒霉事专挑人不称心的时候来——
贺小侯爷两辈子来,头一次平地走路,却摔了个狗吃屎。
所以说走路就走路,不专心走路,还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的,瞧这不就出事了?
不幸的是,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眼下是个不折不扣的孕夫。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颜之雅刚被征野叫来府上给他看过了脉,看完了脉说小侯爷和肚子里的孩子都稳如泰山,瓷实得很,让征野不用担心。
颜姑娘前脚才刚走出茶厅两步,贺顾后脚便在屋里平地摔了个七晕八素。
于是贺小侯爷便在这一顿猝不及防的兵荒马乱之下……
……早产了。
而贺宝音小姑娘,便以这样始料未及、几乎弄得整个公主府上下不得安生的架势,轰轰烈烈的来到了人间——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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