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谁?”
高焕停下了脚步,回头告诉他:“林业深”
“孤为什么要信你?”
高焕说:“既然大王不想知道当年但是是谁奸杀了大王的妹妹,那臣也不必再久留了。”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西凉王没有挽留他,直到他一只脚跨出了门外。
高焕看着西凉王,沉默了一会儿,道:“因为我曾在林家。”
“就因为这个?”
西凉王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盯着高焕道:“孤为什么要借?”说着把一块肥的流油的肉扔进了嘴里,道:“说说啊,孤借给你们兵有什么好处?把你们这群匈奴人养肥了又有什么好处?哪怕是晋国最鼎盛之时,孤也不曾向他们称臣,如今又为何要助你们?”
高焕只是看着他,蓦的道:“大王想知道那年邺城的真相吗?”
“邺城?”西凉王反问,然后笑道:“孤早记不得邺城了,邺城怎么了?又闹饥荒了?”
日夜兼程,两日后他们三人终于到了西凉。
周宾已经有些疲惫,见高焕下马就要直奔西凉王的宫门去,一把扯住了高焕的胳膊,道:“你现在就去?你想好了要怎么同西凉王说了吗?那西凉王何等残暴!当年他十五岁的时候可是一声令下屠了邺城!”
高焕把厚皮护腕系紧,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淡淡地问道:“你去不去”
周宾咬牙道:“去!我这条命都是你的!高焕,我周宾一辈子舍命陪你!”
周宾有些不太乐意,转头对坐在地上擦剑的皮肤黝黑的少年道:“黑胡儿!你劝劝高焕!”
黑胡儿充耳不闻的继续擦着手中的剑,直到剑身发出凛凛寒光。
周宾看着正在整理马辔的高焕,皱眉道:“你真的要去西凉?”
高焕笑了笑,转头对黑胡儿说:“上马”
高焕拍了拍周宾的胳膊,顺便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道:“我自然有备而来,事不宜迟,宛城那边等不得了。”说罢便解掉了佩剑随奴婢进去。
“是”高焕冷静地道。
西凉王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须高鼻,可以看的出来他年轻时样貌不凡,只是他的眼里杀意逼人。
西凉王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半只烤羊,带着血丝,他用刀割下一块扔进嘴里嚼,慢慢地道:“刘琮让你来借兵。”
周宾骂道:“算了,你一个哑巴能劝个屁,你们俩一个脑子有病,一个神经有病,都有病!”
周宾很少这么生气。
高焕微垂眼帘,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那里是纵横的伤疤,是鞭子抽过后留下的,他异常冷静地说:“这是我十二岁那年,因为反抗林业深而被他抽打的。”
西凉王发觉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哑了几分。
高焕说:“还有一个女孩,以六岁起就被林业深当做禁脔养在身侧,他喜欢十二岁左右的孩子,无论男女。那年的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奸污了大王的妹妹,西凉的公主,大王这些年来难道心里还一点都不清楚?”
西凉王说:“但是你没有证据,孤凭什么信你?还要出兵助你?”
高焕说:“快了”
就在此时,周宾跑了进来,道:“大王,我们将军传了书信过来!”
西凉王瞥了高焕一眼,放周宾进来,周宾满头是汗,把信给高焕,道:“刚来的信,将军的!”
高焕打开的一刹那,脸色一白。
英婆死了。
西凉王笑说:“来使的脸色可不大好啊。”
高焕将书信攥在的手掌里,狠狠地攥成了一团。
西凉王说:“不过孤还是打算借兵给你”
高焕皱了一下眉头。
西凉王笑着反问:“来使觉得奇怪?是发觉了什么?”
高焕眉头稍缓,冷静地说:“大王有借匈奴染指中原之心。”
西凉王笑而不语,又割下一块肉放进了嘴里。而就在高焕转身离开之时,西凉王笑道:“来使错了,孤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当过一人呐。”
……
此刻的崔家非常的祸乱,崔家是世家大族,整整上百口人,不可能一次全部南迁到南边的广陵去,东西又太多了,即便是把不需要的都丢下,也还是难以一次运完。
此刻崔家门外已经停好了五辆马车,车里载了一些不能丢下的重要书函,这样的车队日后陆陆续续的还要发出三四队之多。
崔钰抱着怀里的虎头娃娃站在大院子里张皇无措的看着搬进搬出崔家奴仆。
天是阴的,连绵的雨不断的落在崔钰的脸上,身上。
屋内,崔陵正在嘱托林姷,他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眼下是微微的乌青,他一边把几卷重要的书简放到大木箧子里,一边说:“父亲已经到了广陵,你带着阿钰先去。”他抬头向她笑了笑,又立刻低头去翻看竹简,道:“正好你早到一步,看看广陵那边有没有什么缺的,有的话也好早一步置办。”又道:“父亲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脾气也不好,子女不在身边,难免会焦躁,你到了那里替我多担待他一点。”
他在交代她,他清楚,他很有可能无法离开清河,匈奴的骑兵就本就已经将宛城围下,若只有一个匈奴,晋军还能斡旋局势,可眼下竟然从西凉又来了七万的兵马,宛城城破只在朝夕。
而一旦宛城城破,清河也将危如累卵,匈奴人喜欢屠城,清河的第一大家崔家根本无从幸免。
“崔陵”林姷开口轻轻的叫他。
崔陵拿着竹简的手紧了紧,又渐渐送开,然后抬头对她微笑道:“这些天来连日大雨,这些书简最怕受潮。”他说着又垂下眼眸,一卷一卷的拾着书简,道:“你不要和阿钰一样,觉得这些书简是不值钱的东西,这些书简……”
“崔陵”她叫他。
崔陵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他没有办法再故作轻松了。
“崔陵,跟我一起走吧。”她看着他,心里就像是刀割。
崔陵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是崔家的长子。”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我是崔家的长子,我必须亲眼看着崔家所有的人都平安的离开,这是我的责任。”
林姷的眼里有些发烫,崔陵站起来先是轻抚摸过她的脸颊,嘴唇,然后将她搂在怀里,他们彼此拥抱依偎。
崔陵说:“好好照顾阿钰。”他苦笑了一下,又道:“阿钰他啊,注定是娶不了亲了,性子又天真,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倘若我真的离开了,你也可以改嫁别的男子,但阿钰……”他有些哽咽,然后道:“阿钰他只有父亲,父亲年迈,终是要先阿钰一步离开……”
“我替你照顾他”林姷打断道,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崔陵松开她,他理了理她落下的碎发,道:“快上马车吧,再这样恐怕就又要当误一天了。”
……
崔钰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可以感觉到家里那悲伤和紧张的气氛,他因这气氛也变得非常的焦虑。
林姷带着他坐上马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不停的问:“哥哥呢?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阿姷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林姷没有办法回答他,她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她怕一开口就忍不住的哭起来。
车夫不断地抽着马鞭,不分昼夜的行驶,暴雨一刻也不停的下着,地上非常泥泞,天也是阴沉沉的。
大概第三天的傍晚的时候,车夫抽着鞭子,着急紧张地道:“夫人,前面就是蔡县了,恐怕会遇到匈奴兵。”
暴雨不断从车窗外潲进来,林姷的黑发已经被打湿了,黏在雪白的皮肤上,左边的肩膀也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
她的手因恐惧而有些发抖,强装镇定地说:“再快一点,今天晚上一定要离开南阳郡!”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惧。
林姷不准崔钰看向窗外,崔钰趁着林姷说话的时机,偷偷撩开帘子向车窗外看去,只见道路两旁堆积的都是被匈奴屠杀的晋人的尸体。
马车飞速的行驶过去,车轮碾压起地上的泥,泥溅在了尸体上,下一刻又被这大雨冲刷干净,露出已经腐烂了的皮肤。
崔钰哇的声哭了出来,道:“死人,死人,全都是死人!”
林姷的心像是被针扎,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将啼哭的崔钰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声音颤抖地道:“阿钰不怕,阿钰不怕,有阿姷姐姐在,阿姷姐姐会替你的哥哥保护你。”
“阿姷姐姐会替崔陵保护你,阿钰不怕”
她目光空洞望着那抖动的车门,一遍又一遍的用着发抖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双臂则紧紧的将崔钰保护在怀里。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突然的停车使得林姷抱着崔钰狠狠地撞在了马车的架子上。
“夫人!是匈奴……”车夫恐惧的喊道,然而他没能喊完,只听一声巨响,鲜血溅在马车的门上。
马车门被用尖刀一把捅开。
匈奴兵们纷纷探进头来,他们看到车里坐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她正用手臂紧紧保着怀里的男孩,满脸恐惧,可怜的如同待宰的羔羊。
而当林姷看清楚车外那骑在马上的男人时,本就没有血色脸更白了几分。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有着年幼时的影子,却成长出了更加分明的轮廓。
他看见她时,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惊愕,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的眼睛又恢复冷漠,他看着她那张惊恐的脸,慢慢地道:“林姷,许久不见了。”
高焕弯腰把槽子里的草料填满,摸了摸马的鬃毛,冷冰冰地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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