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此刻,一直在树上啃野果观战的符苓终于觉得不能忍了。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打架时她还没出暗器,对方就先她一步出了暗器,阴险!太阴险了!
她将野果核往其中一个刺客身上一扔,大声道:“师兄,华相被他们弄到马车里了,你快去,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便从树上一下跳了下来,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一堆圆滚滚仿佛蚕蛹般的小白虫立即争取恐后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符苓满意地笑了笑,“小美人们,陪大叔好好玩玩吧!”
茯苓刚说完,那堆圆鼓鼓地小肉虫便飞扑到那帮刺客的身上,杀猪般的嚎叫声顿时响彻山林……
架马的刺客大概是太紧张了,拼命地鞭打kua|下的马,想要它跑得更快些,但这匹马却是一匹很有脾气的烈性马,不由分说地就奋起反抗。
而反抗的方式就是如同脱了缰般发疯似的在山林间狂奔,其奔跑的速度完全显现出它作为一只千里马的潜质,连青汐使了轻功都总要差那么一点才能追上。
那边青汐在林间狂奔,额上都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边刺客在马背上也一点不好受,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只能痛苦地埋着头紧抓着缰绳。看青汐还在后面紧追不舍,立即从袖中掏出一个毒气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向青汐扔了过去。
待他脸上露出一个阴毒的诡笑,再回过头时,眼前的情况已经让他完全傻了眼。
横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是万丈悬崖,而这匹疯马似乎已完全不受控制,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刺客深感今日霉运缠身,觉得再也无法陪这只疯马玩下去,当机立断跳下马车逃命去了,而此刻马车还在以无比迅猛的速度向前冲。
眼见着马车就要跟随马匹掉下去,青汐立即挥出手中的剑,斩断了马匹和马车之间的那根套绳。伴随着一声哀戚的长鸣,那匹烈马霎时掉下了万丈深渊。
青汐左手挥出利剑的同时,右手甩出手中的金丝绫,终于将几乎一大半都悬在悬崖峭壁边缘的马车拉住。
“华遥,你还好么?”青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右手一边拉着金丝绫一边问,额上的汗珠愈发明显。
怎么没动静呢?青汐加大声音,试探性地叫道:“华遥?”
她的脑海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刚才震动太大,他被甩出了马车,掉下了万丈悬崖了吧?
“华遥,你听得道我的声音么?”青汐又喊了一声,心中已感到不妙,她猛地使力将马车用力一拉,终于将整个轿子拉回了地面。她抬起右手拉开轿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华遥……不会真的掉下去了吧?
青汐走到悬崖边上,凝视着下面水雾蒙蒙的万丈深渊半晌,却什么也看不到。她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巨大的愧疚感顿时盈满胸膛,不行,她必须下去看看。
她握着剑刚要跳下去,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沉稳的声音。“贤弟。”
华遥!她心中一喜,刚侧过身,脚下却蓦地一滑,眼看着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幸好华遥及时拉住了她。
他脸上仍是一贯从容不迫的神情,只是眉头轻轻皱起:“你走到悬崖边上去做什么?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怕脚下一打滑又下去了,青汐往前移了好几步,一边擦额上沁出的细汗一边道:“其实……就算掉下去也没什么的,因为我本来就打算跳下去找你。”
华遥正在拍衣袍上的杂草和泥土的双手蓦地顿了顿,微微挑起的眼梢倏地染上淡而清浅的笑,嗓音显得低沉而好听。“你刚才是打算跳下去找我?”
“嗯,是啊。”青汐蓦地注意到华遥手臂上有好几处伤口还在渗血,心中的愧疚感更甚,她适才要是肯早点出手,也不会弄到如此地步。“你得去包扎……”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华遥的面色倏地沉静如水地望着她道:“你中毒了?”
中毒?怎么会中毒呢?她心中一阵疑惑,刚要答话,一口鲜血就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
“受死吧!”紧接着一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双手握着大刀便朝华遥狠狠砍去。
青汐立即眼疾手快地推了华遥一把,并反手给了黑衣人胸口一掌,他立即被弹到了几丈之外。而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度,猛地被震退了好几步,刚踩滑要落入万丈深渊的瞬间,华遥倏地攫住了她的手。
华遥手臂本已受伤,身后也没有任何藤蔓或是树枝借力,再加上那黑衣人一直步步紧逼,雪亮的刀锋不停地高高拿起又狠狠砸来。华遥一边要拉着她,一边还要躲避黑衣人的攻击,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一刀毙命。
若是在平常,从半空一跃而起对青汐而言并不困难,但她此刻中了毒。“你放手,不用管我!”
华遥一边靠着本能躲避黑衣人的大刀,一边还从容淡定地道:“我在贤弟心中,就是这样抛下同伴独自逃命的人么?”
“不是……”青汐说着说着口中又呕出一口黑血,吃力地抬眸道,“你放开我的手,我可以保证,以我的武功绝不会摔死。一会儿等我在山崖下逼出体内的毒,再乘乘凉喝口水,休息休息就飞上来了。我……是说真的,你放开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当然,她要华遥放手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原因。他要避开黑衣的大刀,必须要靠着动作利落的一个又一个的翻身才能躲开,但是他又硬拽着她不肯放手,这就意味着他每翻一次身,她的胃被悬崖上凸起的石头撞击一次。
她甚至觉得小小的毒|药都能把她弄成这样,多半是胃部的不适引起的晕眩感造成的,不过考虑到要是说出来,说不定会打击华遥救死扶伤的热情,万一他就此一蹶不振,从此走上了冷血无情见死不救的道路,她岂不是罪过很大。
青汐憋住不断翻腾上涌的气血,特别真诚地道:“你看你流了这么多血,再这样下去,你也撑不了多久的,快放手吧!”
说话的瞬间,他的手臂上又多出了几道不断沽血的伤口。青汐的心微微一沉,抬起空出的那只手去够另一只袖中的匕首,却始终差那么一点。
华遥的眼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中还噙着些许似笑非笑,“我记得贤弟曾邀我与你一同跳崖,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青汐抽匕首的动作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那黑衣人便被华遥一脚踢到几丈之外,随即青汐感到头顶上的白袍一闪,她的身体倏地坠落下沉,耳边是悉悉索索的风声,而她上方的月白长袍亦跟着落下来。片刻后,他们忽然停在了半空中,青汐仰首向头顶处看去,但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华遥的表情,只看得到他一手抓住藤蔓,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拽着她。
“贤弟可还好?还挺得住吗?”华遥垂首,眉头微蹙。
青汐其实全身都疼得厉害,不过还是咬牙撑住了,她看向头顶上方道:“我没事,你呢?”
其实她有些不理解华遥为什么要跳下来,难道他不知道对他一介普通人而言,冒险跳下来失败的可能性实在比成功的可能性大么?
“我也无碍,你抓紧我的手,陵远他们应该就快到了,你再忍片刻,一会儿上去就没事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慌不忙的从容和淡定,仿佛他们此刻不是被挂在悬崖上命悬一线,而只是在后院悠然地闲庭漫步而已。
青汐不得不承认,华遥此刻的声音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起码她现在不像之前那样难受了。等她渐渐沉下心来,她认真地看了一下周遭,蓦地发现他们上方不远处其实有个洞穴。
她心中略略一喜,对华遥道:“你愿意相信我么?你放开我的手,我带你去上面的那个洞穴去。”
华遥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洞穴,大约也觉得她的想法可行,又瞥向她道:“你确定你可以?不要逞强。”
“嗯。”她此刻的功力虽不能支撑她飞到崖上,但是那个洞穴就近在咫尺,她若提着一口气应是没问题的。
“小心!”华遥话音刚落,便放开了她。
青汐猛地提起内力,往上一腾,便揽着华遥的腰凌空飞向洞穴。待他们停稳后,她倏地喷出一口血,脚下蓦地一软。华遥及时扶住了她,然后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两粒后喂进她的嘴里。
青汐服下药后便盘腿调理内息,半柱香后,渐渐感觉到体内的气息顺畅了许多。她睁开眼,看向华遥:“这是什么药?药效竟如此之好。”
华遥此刻正在包扎伤口,脸色看起来亦比先前好了许多。
“药王谷的灵丹妙药,可解百毒。”他顿了顿,又疑惑看向她,“不过,你怎么会中毒呢?”
青汐原先也有些奇怪为什么她会忽然中毒,事后回想才蓦地记起适才在追马车时,那个黑衣人忽然朝她扔过来一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她当时一心想追上他们,也没个防备,于是那包白色粉末顺理成章地砸了她一脸。她当时嗅了嗅,无色无味,心中还有些不解地想,这刺客没事带一包面粉在身上干嘛,哪知道……
青汐脸庞蓦地掠过一丝尴尬,想她堂堂高手竟然会中这样低劣的暗算,说出去简直是丢了他们姜氏一族的脸不说,那些五百年前死在她手上的妖魔鬼妖要是地下有知,恐怕也得从坟地里爬出来先呕个一两公升血再死回去……
青汐肃了肃面容,佯作正经地道:“其实那驾马车的刺客是个高手,真正的绝顶高手啊!暗器也非同一般,百年难得一见啊,所以连我这样的高手也防不胜防啊!唉,惭愧!”顿了顿,迅速地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不是让你放手么?你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
华遥原本包扎伤口的手蓦地一顿,缓缓抬眸看向她,狭长明亮的眼眸透着几许似笑非笑,半晌才道:“依贤弟看,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跳下来呢?”他的语速较平素更为缓慢,声音也较平时更为低磁,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妖娆魅惑。
青汐垂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才道:“该不会是你看出来我是个绝世高手,一定不会让我们送命,所以打算下来陪我聊会天,好打发打发时辰吧?”
青汐觉得以华遥的聪慧,应该完全可以预见到冒险跳下来,失败的风险比成功的可能性要高。除非他对她很有信心,认定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他们两人性命安全无虞。但仔细想想,这个假设本身也是个相当大的悖论啊。如果他真的对她这么有信心,那他就完全没必要跳下来啊,等她自己一会儿休息够了飞上去就是了,除非……他真的只是纯粹地想陪她聊一会儿天而已。
华遥定定地凝视着她,本就微挑的眼梢稍稍扬起,那种似笑非笑亦正亦妖的感觉更甚。忽然一阵衣袍撕裂的声音倏地传来,青汐瞥见一截衣袂已被华遥握在手中。
只见他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淡淡道:“你是这样理解的?”
她当然不完全是这样理解的,其实按照她一贯思考问题的风格,她依然觉得他可能是在暗恋她,才会这么奋不顾身地跳下来。但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好在别人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后,还自作多情地做出这个厚颜无耻的推论吧。硬是要强迫一个不是断袖之人承认自己是断袖,她再丧心病狂也不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吧?
青汐摇头道:“这个……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作为一个高深又智慧之人,我感觉你的高度非我等俗辈可能企及。”犹豫了片刻后,又道,“该不会那崖底有可以称霸天下的武林秘籍,或者富可敌国的绝世宝藏吧?”
一阵衣袍“呲”地撕裂的声音倏地再次响起,华遥低头包扎了一会儿伤口后,抬眸看向她,浸在阴影中半边容颜有些晦暗不明,而另一边露在阳光下的侧颜则浮现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作为一个高深又智慧之人,也许只是想试试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到底是会摔死还是会摔残呢?”
青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