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一承把他带到一座咖啡厅的小隔间里。
装潢典雅,环境幽静。
适合谈心。
“不喜欢喝?”
他望着谢祺手边几乎没动几口的摩卡。
何止是没怎么喝,就连杯面上的拉花都只偏移了一点点。
“太甜了。”他舔了舔嘴唇,于是嘴唇变得和眼睛一样水润。
含糖的饮料他只喜欢柠檬水和起泡酒。而且比起咖啡,他更喜欢喝茶。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俞一承温声问他。
好像是他长辈似的。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不知怎的,也许是今天俞一承看他的画时给了他莫大的好感,他的话也多了些:
“想要将来可以做喜欢的项目。”
这句话含义不轻。可以做喜欢的东西意味着选择权。
“这一行的竞争没那么容易。”俞一承就微微笑起来,很赞赏似的,“想要自由选择,就先做到顶端。”
尽管语气平淡,但谢祺分明听得清其中的野心。
这哪是说给他听的。
这分明是在诉说自己的信条。
像俞一承这样的人,年纪尚轻,功成名就,哪怕作风稳重,也掩不住眼底谁与争锋的锐气。
谢祺但笑不语。
他和俞一承的想法多少有点出入。
但这无伤大雅,也就不必说出来与之争论。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眼前的男人仿佛胸有成竹。
“俞先生,有话直说。”
“我以为我做得很明显了。”俞一承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不太想主动解释。
“明显到刻意,”他的眼睛里盛着一汪一汪的水,“前几天你对我说的话,我还没忘。”
他又不是傻子。
刚被明里暗里说了一顿后,还能毫无芥蒂地坦然接纳这种突如其来的、含义明显的示好。
“我为之前的话向你道歉。”俞一承倒是说得爽快。
反而显得轻飘飘。
“……”
他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还是甜了些。
于是他皱皱眉,把杯子推远了一点。
有点小孩子气。
“要换一杯吗?”
“不了,”他微微叹口气,终于主动把话说开,“俞先生,我可以理解成你在追求我吗?”
“是。”对面的男人毫不犹豫。
很不对劲。
谢祺不想问诸如为什么要追求他之类的这种看起来就很傻的问题。
可是他的确想知道。
“……我可以给你很多,罗里或者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
他并不接俞一承的话,只歪着脑袋盯了俞一承一会儿。
“你喜欢我?”他突然发问。
俞一承表情没什么变化。
不待对方回应,他又自顾自笑起来:
“不,你不喜欢我,至少没到要主动追求的地步——”
他又不是什么天真的小朋友,对方护他一下,展现一点好处,就被迷得如坠梦中。
即使俞一承的确有这样让人轻易着迷的资本。
“顶多对我有点不一样的印象罢了。”
估计这不一样的印象还是因为……俞一承身边没有大胆的人,敢像他这样随便撩拨。
“我们可以先相处。”
俞一承的回答很有耐心。
他没有否认。
谢祺的表情就冷淡下来。
“给我一个理由。”他说话不再客气,“我讨厌毫不知情地任人摆布。”
他倒想知道俞一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希望我们可以发展恋爱关系,”俞一承斟酌词句,“现在不熟悉也没关系。”
“你是闲得慌么?还是想做慈善?”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得惊人。
“不是,”大概是没被这么说过,俞一承的语气终于稍微有点起伏,“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他摊开手,“我一穷二白,没有什么值得你索取的东西。”
“……”俞一承坦言,“不需要你做什么,我只是……出于个人原因,需要一段恋爱关系。”
“哈?”
谢祺禁不住冷笑一声:
“个人原因?可别告诉我你需要一个男朋友来当前任的挡箭牌?这个玩笑也太恶俗了。”
“不是,和前任没有关系,”俞一承这时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是一些……家庭原因。”
“嗯,你和罗里一样,被妈妈逼着和女人结婚?”他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
“没到那种地步。”俞一承像是很尴尬似的,慢慢组织语言,“那些关系和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但是对我来说有一个伴侣会比较方便。”
“哈?那让我再猜猜,选择追求我是因为我刚好撞到了你的枪口上?”他瞪着水灵的眼睛。
他的眼型偏杏眼,圆圆的,是那种即使睁大也显得温润的类型。
就是眼尾稍稍拉长些许,平添几分冷诮。
“我是觉得我们刚好合适。”
“因为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又恰好呆在你这个行业里,所以你觉得,你随便洒洒水落下的资源,就值得我像你养的小狗一样去——”他到底是没把最难听的字说出口。
“我不希望你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俞一承皱起眉,“我没有这么想过,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刚好契合,不是吗?”
“事实上你就是这么做的。”
“之前你送我画——我以为你对我起码是有好感的,”他对面的男人依然声音沉稳,逐条缕析,“我对你……你让我印象很深刻。我需要伴侣,你需要资源。等我这边……等这段时间过去,分手还是继续,都可以再商榷。”
谢祺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表情有点木。
“如果我不问你,你不会告诉我这些是吗——假如方才我误解你就是喜欢我了,你也不会解释?”
“这并不重要——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会尽到恋人的义务。”俞一承点了点桌子,“再说,你已经问了我,我也如实回答了。”
“……”他不说话,只盯着俞一承,像有点疑惑似的,又像只是单纯地盯着看,好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如果这冒犯了你,我先道歉,”俞一承被这双眼睛盯得有点挂不住,“但我可以保证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而且之前你对我那样——我以为你会很容易接受我。”
“你简直,”他一动不动盯着俞一承,只扯了扯嘴角,深吸口气,难得卡了一下壳,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地咕哝,“眼高于顶。”
俞一承坐直了身体。
“我没想过你会这么觉得。”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估计是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骂过。
谢祺忽然站起身走到他前面,然后直接在他身侧坐下来。
“也许其他人会对你这些话求之不得,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象中一样,”他白皙的手指搭上男人宽厚紧实的肩膀,语气近似挑衅,“你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你的财富,地位,我根本不在乎——”他眼底晶亮,“我唯一看上的就是你这身皮囊。”
“你之前不是说我轻浮?”他轻哼一声,“确实如此,我可不像你一样,明明另有所图还有扯着恋爱的幌子。”
“我肤浅得很,只想要各取所需的情人关系,”他甚至伸手在俞一承淡色的嘴唇上按了一把,“就像这样。”
“……”俞一承明显被他弄得一僵,随后逐字逐句地说,“如果你想要性,接受我的邀请也一样。”
“这怎么一样,”他冷下脸,“我可不会和你假装恩爱,也不会盯着你手上的资源不放。”
他的呼吸就喷洒在男人身侧。
谢祺见俞一承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要是在今天之前,他必然会使出他惯用的招数——呼吸,言语,表情,他擅长用自己的优势来引人沉迷。
但此刻他并没有闲心再去营造什么气氛,只是干脆起身,直截了当:
“俞一承,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最好不要再来找我。”
“你的傲慢简直让我窒息。”
说完他也不管桌前冒着热气的咖啡,直接抽身而去。
一边走一边顺手把他的那份钱转给了俞一承。
俞一承当然没有挽留他。
大概在俞一承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也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这样毫不客气。
谢祺径直打车回了自己家。
俞一承没有被这样拒绝过,他又何尝被这样轻慢过?
好在那人还算是坦诚。
否则他连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俞一承。
这种老男人就喜欢自以为是。
他前世就狠栽过一次。
那时他懵懵懂懂的,还被骗得以为那就是爱情,日后还为此掉过几滴廉价的眼泪。
现在想来,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
……晚上还得去弹钢琴。
不过今天他们这样不欢而散,估计俞一承今晚也不会去酒吧。
倒也好。
晚些时候。
stroll的钢琴师今天又不太一样。
穿着亮蓝色的缎面衬衫,衬得人白皙到发光。
但他手上却丝毫不显文雅。
琴音密集如雨声,喧哗作响,乍听乱,细听乱中有章法,只是狂风暴雨般的情绪压过了其中秩序。
台上的人面色冷沉,下颌微扬。
像高傲的海妖,不知被什么生物激起了怒火。
曲毕。
这是台下观众最寂静的一次。
若说往日的安静是在绵绵的曲调里沉浸其中,这次的寂静,则是像被风雨震慑。
又或者,是被这海妖夺去了心神。
谢祺在这样的寂静里往下看。
台下,俞一承幽深的眼睛恰好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