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送花,你肯不肯接呢?”
四下寂静,只有从旁边新端上来的酒饮里溢出来的细微的气泡声。
谢祺慢吞吞嚼咽着青绿的蔬菜,时不时看一眼俞一承。
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思量。
方才俞一承刚说完,菜就被盛了上来。
见他没有直接回答的意思,俞一承也不急不催,只示意他先吃饭。
这人倒真是……前不久才隐隐指责他,现在就主动和他一起就餐。
还说这种明显别有深意的话。
也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
俞一承任他打量,面色坦然。
“闻凌的母亲和俞家是远亲。”
他突然说了一句。
这是闻凌从没告诉过他的。
相反,闻凌一直对俞家态度微妙,既要和俞家合作,平日里对俞一承的态度也与其他人无异,又常常明里暗里提醒他少和俞家来往。
尤其是不要和眼前这位扯上关系。
“嗯?”
“之前两家的上一辈有一点恩怨,”俞一承继续,“但都是陈年旧事了,闻凌的工作室也独立于他母亲的公司。”
“嗯……所以呢?”谢祺不明所以。
他们的关系可没到能细说这些的时候。
而且这两家的旧怨和他有什么关系嘛。
“待会我们要见的人,从前是闻凌母亲那边的经纪。”不管谢祺微微睁大的眼睛,俞一承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对方公司业务人员有变化,除了她的经纪之外,还有另一方——”
“是谁?”
“罗里的母亲。”
“什么?”
“我猜我没认错,”俞一承点了点旁边这幅画,“这是罗里,是吧?”
“……”他微微皱起眉,有点不情不愿,“是。”
不,他讨厌莫名其妙的麻烦。
罗里的母亲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先给你提个醒,”俞一承略显无奈,“原本你只是来跟从学习,但罗女士可能对你有一点印象。”
“我没有听罗里说起过她。”他望向桌面的碗碟,浓密的眼睫毛遮住了晶亮的眼睛,“有什么关系吗?”
“她在法国生活多年,但依然是一个传统的中国母亲。”俞一承声音平稳,“最近她正在希望她唯一的儿子可以快点结婚。”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祺恹恹地停下了筷子。
他不过就是和罗里吃过几次饭,搭过几次便车,也受过罗里几次恩惠。
但这恩惠可大可小,同是K大的同学,在工作和生活上的这点帮扶并不能算出格。
至于罗里对他的心思……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他也不过是抱着也许可能的心思初初与罗里接触了一下。
根本还没开始,这点苗头自己就已经蔫了些许。
或许浇点水能长回来,也或许一点小火就把它彻底烧成灰了。
俞一承望着他身边的玫瑰,目光别有深意。
直到谢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他才略显无奈地开口:
“你总不能要求一位备受思虑的母亲在看到他儿子送给你的玫瑰后还能无动于衷——何况我们都不是瞎子。”
“我不知道——”他抿起唇,“我不知道这些。”
“恐怕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俞一承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最近罗女士正在张罗着给她的儿子介绍年轻的女性朋友。”
“他去相亲了?”
“也不算是,只是家长给小辈们安排的社交。”
谢祺忽地想到罗里手腕上一闪而过的红印。
“待会就跟在我身边,不要随便跟人走,”俞一承揉了揉太阳穴,“你对这些还不熟悉,谨慎一点。”
“……”谢祺安静下来。
他想起来了。
罗里的母亲在法国那边经营着自己的个人品牌,小有名气,他在平日里学习这个世界行业知识的时候有看到过。
那位女士是出了名的严厉。
唯独溺爱自己的独生子……但是这位溺爱儿子的母亲也绝不会允许儿子越过“正常”的传统界限。
虽然明明罗里并不遮掩自己的情史,风流得张弛有度。
但当时罗里还称得上年少,无知,轻狂。
罗女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罗里寻欢作乐,却不能忍受罗里朝逆道奔驰而去。
眼下估计是罗女士要收紧绳的时候了。
而他好巧不巧撞在枪口上。
“……”他半天不说话,筷子也停在碗中不动。
一小碗虾仁放在他眼前。
是他刚刚很喜欢的,不知俞一承什么时候又添了一碗。
“没事,只是先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
谢祺脸色很不好看。
前世他在情场上过得顺风顺遂,身边人都称得上同道,罗里看上去也精熟于此的样子。
所以他接近罗里时没什么顾虑。
哪知道给他来这一出。
要不是俞一承专门提起,他都快要忘了,这里并不是一个对同性性向友好的地方。
这里更不是他前世熟悉的安全的小圈子。
“待会跟着我。”
一直到三方到会议室接洽,他都记着俞一承强调的这句话。
所以在他简要介绍己方资料,而对面穿金戴银的倨傲女士向他劈头盖脸地提问后,俞一承接替他回答时,他也不觉惊讶。
“俞先生倒是会护着小朋友,”罗女士皮笑肉不笑,“我之前还想着,就一个小项目,有什么值得俞先生大驾光临的——现在我明白了。”
她尖利的眼神宛如刻刀。
谢祺不合时宜地想起业内对她的评价,她的眼光和她手下的刻刀一样精准,但也锋利,伤人。
罗女士是学雕塑的,以浮雕设计起家,随即和各界品牌合作,声名鹊起。
“您亲自出席的项目,身为晚辈,当然要为您把关。”
俞一承不卑不亢。
他确实是晚辈,但事业上已经足以和罗女士平起平坐,各自成为团队的核心。
——咳,虽然他这个核心属于空降。
两方工作人员都有条不紊,各自讨论。
罗女士的刀光剑影自有俞一承接着,半点没落到其余员工身上来。
大概是罗家和俞家本来就不大对付,他有意拦着罗女士借题发挥,罗女士顺势也就把火力集中在他身上。
两方过招,工作还稳步推进。
谢祺就在一旁飞速地写着记录。
时不时看一眼俞一承。
这,专心工作的男人帅,精于工作的男人更帅。
颠扑不破的真理。
很符合他的审美。
直到会议结束,俞一承都保持游刃有余的气度。
罗女士临走前还与他闲聊,不知怎地聊到家养的小狗,说要是她就绝不会把自家的小狗放出来乱窜。
俞一承说他没养过狗,但如果他将来养宠物的话,肯定顺着它的性子来。
这个圈子里的人就喜欢拐弯抹角,话又不说完,偏要撑着个礼貌的场面。
其实绕来绕去,故意牵强,佯佯作势。也不知道是谁在笑话谁。
谢祺微合着眼,立在墙边当隐形人。直到俞一承示意,他才跟了出去。
同事们各有各的活,他跟在俞一承后头,不知不觉就上了俞一承的车。
他上的是后座。
“谢谢俞老板。”
这回他不端着声音叫俞先生了,声音也不清凉凉的,反而带点黏糊,有种得到授意般的亲近。
也有点自发的雀跃。
“顺手而已,我毕竟是负责人。”
嗯,开会前两天突然空降的负责人。
他眼睛转了转,想着要怎么开口,就听到微信提示音响起。
是罗里在约他下周末出来。
谢祺:你不如先陪陪你的新朋友。
罗里:?
罗里: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
罗里:我的确是参加了一些宴会……但那只是个意外。
罗里:一晚上的事,过去就已经过去了,我和她都不会继续纠缠。
罗里:我以为……你也不会在意?
他扣上手机,没有搭理。
的确,他不在乎对方过往如何。
可他有自己的要求。
他不喜欢太过短暂太过随意的关系,不然经常要物色下一个,太麻烦。
几个月,不超过一年,是合适的。
而这样的短期关系里他不希望彼此有别人,一夜意外也不行。
主要是健康风险。
他简单婉拒了下周见面,没再多说。
其实见到罗女士之后,他也没什么心情再与罗里拉扯。
“那么今天的问题我能得到回复吗?”
俞一承在透视镜里看着他。
嗯?
哦,俞一承问他肯不肯接自己的花。
谢祺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朋友送的花,当然要收下。”
“如果是以其他名义送的花,那——”
“也得看这花我喜不喜欢才行。”
“喜欢什么花?”
“……”谢祺顿了一会,才清了清声音,“俞先生,没有人喜欢在收到礼物之前就知道礼物是什么的。”
他又叫回俞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