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离。”待旁人都走光了,帐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穆挈才松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瘫坐在垫子上,打着哈欠开口,“我那小嫂嫂到城内了,你不回去一趟么。”
“你倒是比我还用心。”宋延巳瞥了眼懒散的穆挈,也就只有他,敢在自己面前这么一副少年的放肆模样,脸上也一扫严厉之色,眉眼带了一抹笑意,“怎么,想见见?”
穆挈似乎被戳破了,唰的一声立起身子,脸上写了大大的两个不满,“都怪你,非要我那节骨眼上去琅嬛州帮那姓王的木头,一呆就是小两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前脚才刚踏进临安城,后脚就又被你带到这鬼地方,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我那小嫂子呢。”
“琅嬛州不好吗?”宋延巳倒是乐意打趣他,装模作样的惊讶道,“我听远城信上说有人在那过得都有些乐不思蜀了,还以为是你呢。”
穆挈被逮了个正着,一时有些语塞,转念又佯怒道,“好啊,少爷我这么帮他,那木头还要给你这念叨我!”
“远城也没说些什么,瞧瞧你,哪有点束冠之年的模样,还跟当年的毛头小子似的。”见他那气急败坏恨的模样,宋延巳有些忍俊不禁,“等忙完手头上的正事,我便邀小少爷去我新府一聚。”
“这还差不多。”得了甜枣,穆挈见好就收,心思又转回了边防上,“那咱们不攻朔北了?孟习之回永明可是难得的时机。”
“朔北打不下的,按他的性子,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过……”宋延巳指尖滑过舆图上的一点,“我只要芥川。”
“芥川?”穆挈摇了摇头,有些不赞同,“芥川多山林,沼气更是致命,便是我们夺了,也无用。”
“若是无用,孟习之便不会用心思打下它了。”宋延巳看着舆图,手指轻点,孟习之确实是个奇才,除了朔北,另外打下的三州五县看似不知所以,细细想来确是成了一条锁链,朔北虽相对难攻,但在地形上也有着不少漏洞,孟习之所攻下的地方,都补了朔北的缺陷,自成一线,退可御敌,进可强攻。
芥川虽也在范围之内,但正如穆挈所说,这一地沼气四溢,即使夺下了也无法大量行军,宋延巳想得明白,孟习之也想的明白,但因战线拉得颇长,必然有得有失,思虑再三,最终未在芥川设太多兵力。
“孟小侯爷这些年可真称得上韬光养晦。”宋延巳眼睛扫过舆图上的圈圈点点,竟逼得他只有芥川一条路可走,还不一定是活路。
战火持续,宋延巳这回是下了狠手,誓要拿下芥川,这场战役几乎摧毁了这块边城小地,消息被斥候不停地传入永明皇城,孟习之心急如焚,偏偏这边霍泽的出现闹得城墙内外人仰马翻,他不在前线,虽有制胜之法,可这一来一回时间也是耽搁了在了路上。
好一个宋延巳,孟习之这厢还愁着先皇圣谕的糟心事,那边就传来了芥川的消息,林江福被生生逼退了二十余里,这个地点可不好,再退,就要到温县了。
孟习之一向不是个恋战之人,“让林副将丢芥川,回隆地,务必要在本侯回去之前把温县牢牢地握住!”要是温县都保不住,那么他真要好好审视一下那些所谓久经沙场的大卫猛将了。
“我不要搁这,我要放这里!”一身蜜合色绣云棉袄,半新不旧的葱黄带绒比肩褂,脚上挂着厚厚的棉鞋,李清平拼命地摇着手,把刚刚落下的棋子又夺了回来,放在了一侧。
江沅头疼的揉揉脑袋,“清平,落棋不悔真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李清平摇头晃脑,“我如今就是你的一个小丫鬟。”
江沅简直心塞,两记眼刀过去,恨不得把远在一旁欣赏风景的冯修远给活剐了,冯修远似乎也感觉到了江沅的不善,在这种高压的眼神下撑了许久才败下阵来,灰溜溜的往桌前一靠。
“江夫人,真是辛苦您了。”气氛似乎没有好转,冯修远挠挠头,补充道,“我也是在过了云中才发现的。”
说着抬眼看了看一侧的碧帆,要不是在云中接应碧帆的时候等后继的粮草,清平远远地被她眼尖看了出来,他这会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带走了皇城内的一位县主呢。
他的军马还未出城,李清平就混进了运粮的车队里,她练过武,身体也是顶顶的好,这一路上愣是没落下。冯修远没有办法,只好差人写了书信快马加鞭送往临安,只是现下,却不得不带着李清平同行了。
柴桑地偏物少,没什么寻乐的地方,清平便拉着江沅陪她下棋,这一盘未完,江沅就深深地拜倒在了李清平的棋艺之下,这那里是在下棋,便是十岁的稚儿怕是都要下的比她强上许多。
“这事可告诉中离了?”
“说了说了。”李清平见江沅问到她,急忙点头,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一副我告诉你的表情,“中离哥哥让我在这呆着,哪都不要去。”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咬重了几分。
冯修远原本一到柴桑就随军去了前线,让碧帆带着清平先来寻了江沅,怎料刚到军中没多久,就便被宋延巳提前赶了回来,让他保护县主。
人是他带来的,自然要由他看着,冯修远欲哭无泪。
“就你知道得多。”江沅伸手戳了下李清平的脑门,转身继续问道,“冯监军可知他何时归来?”
“我去的时候芥川差不多已攻下,估摸着就这一两日了。”冯修远微微一笑,清平瞬间被他吸引住,眯着弯弯眼看个不停。
冯修远估计的差不多,上午才问完,酉时人就到了城下。
江沅自成婚以来,第一次与宋延巳这么久未见,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当见到那身银铠战袍,江沅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她的身体内藏着的习惯被这身威风凛凛的战袍所唤醒,她几乎是习惯性的从宋延巳手中接过披风。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就比以前黑了许多,掩了身上的一些富贵气,双目斜飞配上银袍□□,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威震之气,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
这个模样像极了当年江沅挤在人群中看着他剿匪凯旋而归的不可一世。
看着江沅有些迷茫的表情,宋延巳有些好笑,刚想开口问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只是还未开口,穆挈就从他身后蹿了出来,“小嫂嫂?”
江沅寻着声音侧过头去,未来得及反应,手中一沉就多了一对金光闪闪的人偶,脚踏翡翠琉璃,目点黑曜,手中抱着一块大大的红宝石雕成的锦鲤。
江沅不是没见过值钱的东西,但是像这么堂而皇之把贵重之物一股脑的全镶上,就差没刻上值钱二字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见江沅朱唇微张,盯着手里的物件满眼睛里写满吃惊,穆挈就乐了,“这东西本来应该嫂嫂大婚之时送的。如何?”
手中的人偶闪的她眼花,江沅对于这种直白的礼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声音听上去有点窘迫,“挺……挺好,一看……呃……就很值钱。”
“看着值钱就对了!要是玩意本身都体现不出值钱,别人怎么知道它值钱呢!”穆挈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无奈的宋延巳,“你看,我就说嫂子喜欢吧。”
好有逻辑,好有道理。
江沅又看了看,确实挺好,一看就贵!
“行了,这你人也看了,礼也送了,该走了吧。”宋延巳看着穆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把江沅的品味和思维往偏了带,连忙截住他的话头,里里外外都是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走哪去?我看这院子大,就没让他们准备住的地方。”穆挈这话一出口,院里的人都愣了,他这是打算赖下了不成。
若是清平不在,倒还可以,但是县主黄花未嫁,总不好留外男住在府里,江沅看了眼宋延巳,示意他快点想办法。
只见他嘴角噙笑,似早有准备般拎着穆挈的领子把他扯到了一边,脸正巧对着西北方向,下颌微抬,“出了门右转,走到头,便是我送你的新院子了。”
“又准备好了啊?”穆挈有些泄气,嘟囔道,“我院子里就那几个小厮,一点活气都没有。”
见宋延巳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穆挈又把眼光投向了江沅,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似乎还含了一层雾气,可怜巴巴道,“小嫂嫂,我以后能来吃晚饭么?”
江沅看着伏低装可怜的穆挈,心中像被雷劈了一样,雷的她外焦里嫩,这是穆挈?这是未来的战神穆挈?江沅万分的希望现在手中有面镜子,想必她的表情一定非常好看。
这与她记忆中那个举止疏狂却又不失风流倜傥的战神太不一样了,连回话都有些磕巴,“好……好……你得闲了便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