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挨千刀的扫把星!”忽然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城巷,只见一个包裹布巾的女子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妇人说,“克死了自个全家不行还要来克我儿子,滚!”
“何家大婶,你……”
妇人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就抬起脚来往她胸口使劲一踹,“滚远点!”
接着一声巨响,大门被紧紧地闭上。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妇人抱着个破烂的包裹跌在地上,身上蹭了一身的泥土,她枯瘦的手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怀里的包袱,像是里面有什么珍宝一般。
江沅远远地望着那名妇人,即便是再活一世她都记得这名妇人的模样,脸上因为被刀划过,从眉角到下巴长长的一道疤痕,看上去颇为瘆人。
忽然,妇人眼前一暗,她微微昂起头,江沅就这么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毫无预兆的打了个照面,妇人连忙把眼睛垂下,她看多了城内的贵人,江沅一身华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想来是自个碍了贵人的路,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站在一旁等江沅离开。
终于找到了!江沅内心不停地波动,妇人是张显贵的娘亲,上辈子只是偶然得了她一件寿衣一抔黄土,却让显贵感念不已,前世江沅没能给那个二十露头就为她丢了性命的小太监做过什么,那么这辈子,她就还他一个娘好了。
“就你了。”江沅这句话说出口,不止面前的妇人愣了,连身边的朱船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人……”
“我想让碧帆多歇息些时日。”江沅示意朱船不用继续说下去,“届时让她跟着冯大人的后续兵马走水路。”
朱船见江沅坚持,转念一想碧帆确实赶不得路了,这才点头退下。
江沅弯下身细细的打量着那妇人,“你可是云中人?”
妇人头垂的极低,生怕脸上的刀疤吓到江沅,“我,我是榆林人。”
“榆林的啊。”对上了,江沅心中大喜,可是面上却有些失望,“我原本想着你若是云中人,到可替我看个院子。”
妇人惊讶的抬头看向江沅,江沅微微一笑,“我有个姊妹身子弱,可我又急着赶路顾不得她,就想找个人先帮我照顾着。”
“为……”为什么是我?妇人没敢问。
“我方才听那大婶说您孤身一人。”江沅直起腰身,继续道,“自是想要找个没家没口的好全心照料我家姊妹。”
“可是,我这张脸怕是要吓到姑娘的。”妇人摸了摸脸颊的刀疤,有些小心翼翼。
“你若是愿意留在云中便跟我走,若是打算回榆林那便算了。”江沅深知她一定会留在云中,便留下了这句话激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下摆就被人抓住。
妇人跪在地上,额头敲得地面咚咚作响,“要是夫人不嫌弃我这张脸,我一定好好照顾那位,那位姑娘。”妇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江沅到底让她照顾谁,只好先唤了姑娘。
江沅东西搬的迅速,可到底还是惊动了当地的府丞,江沅不爱摆将军夫人的架子,但也晓得有府丞关照的好处,从此这座小院就挂上了她的名号,即便她走了,想来也没那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到她头上来,故而也免不了旁敲侧击了一番。
“夫人。”妇人站在江沅面前,有些惶恐不安。
“您姓什么。”
“我夫家姓张,夫人叫我张婆子就行。”
江沅没继续追问,事说多了难免会惹人疑惑,“那我便唤您张嬷嬷了,我明日便要起身,这院子里也得在添俩人,到时候你让牙婆子带几个过来给碧帆看看,她觉得好的就先留下。”
“是。”
“退下吧。”
张嬷嬷离开的时候,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比她这几年遇到的都多,许是上半辈子太苦了,老天都看不下眼,到头来,才给了她一点盼头。
娘,我一定来云中找你。
张嬷嬷抹抹眼泪,转身向碧帆的屋子走去。
江沅到柴桑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近期水匪猖獗,便是有一支精兵护着,她也是思虑再三走陆路从章豫绕了过去。
从她到柴桑已过了三天,江沅还是未曾见过宋延巳,只知道前线战况吃紧,宋延巳已经连着多日宿在军营里,想来这一战不太容易。她便在这几日凑着空闲规整了下衣物,把宋延巳那些压在箱底的衣裳也重新拿出来晒了晒。
“宋夫人!”朱船正在院中敲打着被子,程副将的夫人就拎着菜篮站在门口唤着,朱船连忙请她进来坐,接着掀起门帘去通知了江沅。
江沅初来柴桑,大多事情都是这位副将的夫人口中知道的。
朔北被攻陷,卫国顺势打下了边境三个州县,这年头边境的日子越过越难,但凡那有些本事的,都举家南迁了,留下的多是一些贫寒人家和守城将士的家眷。
江沅早就听见程夫人的声音,放下手中的书册,正巧碰到朱船进来,便让她顺便去小厨房烧点热茶给程夫人暖暖身子,柴桑不及临安,这才刚入了秋,寒风就已经有些刺骨。
“程大嫂,你怎么来了?”江沅快步向堂屋走去,人未至而声先达,笑的颇为爽朗。
“这不,刚才得了几条鲜鱼,给夫人带来尝尝。”程夫人一见她,就掀开了篮子,鲤鱼不算大,雪白的鱼腹还在轻微的伏动,但看上去颇为新鲜,边境一向苦寒,所食用的也大多是牛羊腌肉之类的,极少有新鲜的水货,想来这几条鱼是来的不容易。
江沅推辞不过,转念一想便收了下来,拉着程夫人的手道,“我初来咋到极少见各家的嫂子,不如今个我拿程大嫂的这些个鱼做上几道小菜,请各位嫂子来这聚聚。”
江沅说的诚心,程夫人见她摸样不是在作假,接触了几日也觉得她不像传言中金贵皇城夫人,想到以后难免要在一起走动,不如今日一并见了,于是拍着胸脯保证,“行,到时候嫂子把她们全叫来。”
“好嘞,那我先谢过嫂子了。”江沅话音刚落,朱船就捧了茶水过来,柴桑人不爱品茶,对茶道更是不精通,江沅自然不会惹别人尴尬,直说煮了茶水让她饮了暖身。
“大嫂,咱们这仗还要打多久啊?”程夫人是个实诚人,江沅也就不给她绕弯子。
程夫人这会喝了茶,身体暖了,江沅也不是个难相处的,就打开了话匣子,“这都个把月了,宋将军刚来第二天就上了战场,这会子咱们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说着,声音悄悄低下去,拉着江沅的手叹道,“我听我们家那口子说,这一役怕是折损严重。”
“前线战况吃紧到了这种地步?”江沅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你是不知道,卫国的大将军简直就是罗刹转世,所到之处十室九空。”程夫人摇摇头,担心道,“也不知咱们柴桑能撑多久。”
江沅又给程夫人续了碗茶,随后俩人又拉了些家常,程夫人这才起身离开,临走时江沅还不忘了再招呼让她叫上其他的嫂子一起来吃饭。
大帐之内,一片肃杀。
“二公子回卫国了?”孟习之带着震怒拍案而起,即便是一身英武的铠甲,也掩不了眼底的戾气,这些时日的征战,他有些爱上了鲜血带来的快感,“不是让你除掉他吗!”
“将军,二公子是忽然出现在大殿之上的。”孟雪生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到了这一步,停顿了下焦急的补充道,“有先帝的谕旨在手,君上让您立刻回永明。”
孟习之心有不甘,他费了好些功夫才打下朔北,眼见柴桑就要到手,没料到霍泽会突然出现在永明。霍泽到卫国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中途差一点就能杀了他,也不知是感叹霍泽的运气太好还是命不该绝,居然真让他给逃了。
“哼,我道宋延巳这些日子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着不应战,原来在这等着小爷,那时真该杀了霍泽以绝后患!”孟习之心里有些懊恼,没想到当年自己的一念之差,给他埋了一步死棋,这枚棋子偏偏还卡在他的咽喉之上。“让人去回禀君上,我不日便折返皇都。柴桑可以再取,但是朔北你们务必要给我守住。”
十月初,卫国休战,退兵五十余里,驻扎绍庆。
宋延巳有备而来,孟习之起身回永明的消息刚传到他手中,南梁军队里就立刻被抓出了四名卫国探子,这些都是孟习之的私养的暗探,宋延巳深知套不出来什么消息,也懒得再问,直接让穆挈擒了在营帐前军法处置。
待安插在身边的探子收拾干净了,宋延巳也不拖,连夜召了几位将军幕僚一起重新部署柴桑军力,直至天空泛起鱼肚白,这才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