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柳栐言睡意沉沉,倒不知柳承午趁着自己熟睡之时,还坐在头顶的屋檐上重温了一遍做暗卫守护主人的滋味。他醒的迟,中途单钰又回来了几趟,起身时柳承午自然已经不在房顶,等柳栐言收拾妥当后推门而出,就见那人中规中矩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正往放在面前的一只宽头竹篓里头撒进什么东西,柳栐言有些好奇
“你在干嘛?”
柳承午早在主人出门时就听到了动静,他站起身,本要过去行礼,却被主人摆摆手拦住,于是只能站在原地等主人过来。柳栐言慢悠悠走到他身旁,柳承午就自觉往边上腾出点位置,让主人能看的更清楚些,柳栐言顺势往竹篓里头张望,他还没走近,就听见有动物在发出细嫩嫩的叫声,这会探头一看,果然是几只还没长开的毛绒绒的小鸡崽,正踩着篓底垫好的芦苇纸,来回啄食方才撒下去的浅黄色的饲料。
柳栐言觉得有趣,还要伸手进去逗它们,那几只雏鸡赫然受到惊吓,就叽叽叫着簇拥成一团,在不大的竹篓里拼命躲避,柳栐言没想要真的抓它们,玩了一会就收回手,转而去看柳承午,
“你这喂的什么呢。”
他起先还蹲在竹篓边上,后来见柳承午将板凳挪到自己跟前,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柳承午正候于主人身侧,忽然听得主人如此询问,便半跪下去,在示意中摊开手掌,露出捏在里头细碎的玉米和黄豆。
他们这方宅院里没有石磨,柳承午手中的谷物也并非是那种经过完全碾压后的粉末,因此比起借助工具,倒更像是被这名原暗卫用内力直接震碎的,柳栐言握住对方手腕,用食指拨了拨那一小堆干燥的饲料,才将其全数倒进竹篓子里,还颇为体贴地替柳承午将手心残余的细屑扫掉,
“单钰让你喂这些的?”
柳承午就点头,视线却始终跟着柳栐言手上的动作,他的主人抚的很轻,经过交错的掌纹时还会多蹭两下,带出一点点亲昵的痒来,柳栐言做这事做的颇为顺手,并不知道柳承午因为他的举动无意识舔了舔嘴唇,然后又在反应过来后被自己吓的用力抿紧,他满意地看着被仔细弄干净的,对方带有薄茧的掌心,没忍住按了按上头的软肉,
“单钰呢。”
“回主人,单姑娘已经去泛舟了。”
柳栐言闻言就噎住,默默抬头看了眼日头,此时天光大亮,显见的已经日上三竿,他没什么诚意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作息,转移话题到,
小姑娘当时还自己带了只碗,兴冲冲地问柳承午要不要一起去,奈何柳承午怎么都不肯擅离职守,单钰便退而求其次,让柳承午等柳栐言醒后去问他的意思。
柳承午听主人让自己先选,竟像是准备等他选完后再吃剩下的那份,当即因为这个猜想慌了手脚,再三恳请主人先行决策,柳栐言对这人的推不为所动,只是好整以暇地敲着桌面,
他猜的准,柳承午果然乖乖应是,柳栐言懒得再跑一趟灶房自己备碗去盛豆腐花,便随口否决了这个提案,
“没事,没那么讲究。”
柳栐言有些意外他会有这种建议,后又想起对方是在替谁传话,就笑着笃定道,
“单钰拿了?”
“来,尝尝看。”
柳栐言并不知道这么个小插曲,不过既然柳承午如此转述了,他倒也有些想尝尝,就牵起那人准备出门去寻街口的豆花摊,柳承午跟在主人身后,出于慎重还是开口问到,
“主人,需要拿碗去吗?”
“更喜欢哪个,自己拿去吃了。”
而就说话间的功夫,柳栐言已经拉着柳承午出了外院,二人往街口走上一小段路,果然瞧见了一家不怎么大的卖豆花的摊子。豆花有咸甜之分,柳栐言料想柳承午都没尝过,就让摊主各上一份,让那人自己挑挑口味。
可与柳栐言前世吃过的豆花不同,这里的甜口并非直接放砂糖,而是淋上一勺熬煮的有些粘稠的红糖汁,咸口也没有如柳栐言以为的那样放豆花粉,反倒加了黑木耳和细肉末。柳栐言本意是试试柳承午的喜好,结果上来的两碗却和自己吃过的都不一样,不免也觉得新奇,没能忍住地先各自吃了一口,才推到柳承午跟前让他动勺,
“…单姑娘说街口的豆花味道不错,让属下问问您有没有兴趣。”
他问是这么问,可除了当初喝药时需要先垫点食物以外,柳承午又何曾在主人之前吃过东西,柳栐言如预料中地听对方应了句尚未,接着却是一顿,有些迟疑地继续道,
柳承午就低下头,在主人的注视中拘谨地拿起汤匙,接连从两只碗里舀起一小块放进口中。豆花嫩滑,在嘴里略微一抿就咽下去了,柳栐言等他小心翼翼地尝完滋味,就笑眯眯地撑着下巴,云淡风轻地说道,
“那你吃过早饭了吗,”
“你直接选就是,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柳栐言眯起眼睛,对自己的护卫循循善诱,
“承午,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如果不说出来,我是不会知道的。”
柳承午垂下眼睑,心说自己身为刀剑,本就不该有喜欢或想要的东西,可他的主人执意如此,柳承午斟酌再三,还是犹犹豫豫地看向盛着甜豆花的那只碗,
“属下…比较喜欢甜的……”
柳栐言早就摸出了这人嗜糖,这会听他亲口承认,自然笑着接过咸口的豆花,用勺子慢条斯理地舀了舀,
“就知道你会选甜,实在好猜。”
柳承午被如此调侃也没有反应,他见主人竟真的拿走了自己选剩的那个,一时之间只觉得惶恐,又哪里敢理所应当地继续,于是等柳栐言低头吃了几口,就发觉柳承午始终呆坐着没有动作,他顺手将对方的碗往前推了一推,哭笑不得地宽慰那人,
“好啦,对我来说吃哪个都是一样,有什么好介怀的。”
柳承午下意识接了句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被主人的一声听话给堵了回去,他左右为难,又看了看主人已经少掉小半碗的咸豆花,终究还是在主人的调笑中败下阵来,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
豆花摊摆的位置不大,味道和分量却都挺好,再加上柳栐言这顿名义上的早饭吃的迟,一碗下去也就差不多饱了。柳栐言之前听柳承午汇报,才知道在他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单钰已经布置好了摆摊诊病所需要的行头,甚至连摊位都帮忙打点妥当,于是柳栐言就一边诧异于小姑娘办事的效率之高,一边按照她留给柳承午的提示沿路寻找。
用这么无根无据的办法,柳栐言对能不能找到总觉得有点玄乎,他们越走就越接近闹市的喧嚣,还没等完全进到街中心,柳承午忽然出声唤住主人,抬手往一个不怎么显眼的角落指了指。
柳栐言就顺着指引看过去,果然见那边摆着个小摊,摊子布置的十分简单,远远看去只有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倒也难怪单钰会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把它们放心的丢在这里。
单钰选的位置隐蔽,又不在闹市中间,哪怕从旁路过,照理说也不容易被发现,偏偏小摊边上还立了两行大字,左边写着妙手回春,右边写着包治百病,看起来不仅醒目,还十分的神棍,柳栐言抚着额头,有些不忍直视,
“她怎么知道写这个…我都没和她说过。”
柳栐言在柳承午面前随心所欲惯了,但对着单钰到底还存有一点矜持,并不会什么玩笑都往外讲,因此除了说要弄个摊子,根本没有提过挂旗的事情,柳承午听出主人语气不对,略微一愣反应过来,忙自觉向柳栐言认错,
“是,是属下同单姑娘提起过……属下多言,请主人降罪。”
“什么降不降罪,”
柳栐言知这人向来寡语,通常不会主动搭话,想来是单钰问他才照实回答,可话是柳栐言自己说出口的,哪怕只是一句戏言,也不该把问题归结于将它当真了的柳承午身上,柳栐言自食其果,只能勉强接受那个看起来像江湖骗子一样的小摊位,他捏捏柳承午的脸稍作发泄,自我开解道,
“也罢,至少还有你陪着,要是只有我自己,那才真是不太自在。”
不然这人来人往,个个用探询的视线看过来一眼,要独自承受不愧是有压力了些。而比起柳栐言的体谅,柳承午的重心几乎全放在主人身上,因此倒更不在意单钰布置这些要花费多少精力,他紧盯着那两面迎风飘扬的幡旗,沉着请命道,
“主人若是不喜,属下这就去将它们处理掉。”
他口中说处理,竟莫名带了点从前做暗卫时的冷静无情,柳栐言被他这副样子戳的心痒,差点就直接答应下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要是没了那两行大字,路过的行人怕是都不知道那是一个医摊,于是还是安抚地揉了揉柳承午的脑袋,决定让它保留原样。
不过就算立有幡旗,最初也如柳栐言预想的一样,虽然偶有过路者会出于好奇观望一二,但却一直没有人上前询问,柳栐言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后来实在觉得乏闷,就让柳承午跑腿买了些零嘴回来。
他们二人相伴而坐,面前桌上又堆放了不少吃食,看起来就更不像是正经大夫了,柳栐言闲闲看着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突发奇想到,
“承午你说,咱们摆个比武的摊子是不是还更容易引人过来?”
柳承午不明所以,就认真等待主人下文,柳栐言从他漆黑的眼眸里瞧见自己的影子,当下心里就是一动,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谁注意到,只凑过去轻快地亲吻了下那人眼睑,半开玩笑地继续开口到,
“就比掰手腕,让他们自己压钱,输了钱留下,赢了我们赔十倍。”
柳承午在主人靠近时下意识闭起眼睛,等到那温柔的触碰退开之后才愣愣地睁眼。由于完全没料到主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柳承午反应钝钝,对主人所言听过一句漏一句,柳栐言看他像被定住一般,没忍住在同样的位置上又亲了一下,
“你觉得怎么样?”
柳承午猛然回神,又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主人问的是什么,他不敢和主人对视地飞快垂了视线,才哑着声附和道,
“……属下觉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