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柳栐言因为单钰的缘故才决定留下,单钰在选住所之事上自然不会懈怠,卯足了劲要找出个最好的。她惦记着公子提的要求,知道柳栐言无所谓住的地方是否奢华,不需要住处有多大多排面,但不可太嘈杂,也不能过于偏远,于是在位置上挑来挑去的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个处在街道末尾的二进院落。
这个小院临街,于出行上十分方便,又因着位置靠末,且在拐角之中,只要进入内院就传不进什么叫卖喧嚣声,也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单钰自己觉得不错,但也不好自作主张直接定夺,选好后便直接带柳栐言和柳承午过来,让这两个正主做做决断。
不过说是两人,最后拿主意的其实只有柳栐言一个,柳栐言陆续看过屋子里边的构造,觉得没有问题,就又绕着内院走了一圈。
或许是上一任房主的雅致所在,这还算宽敞的庭院中,在靠东一侧的墙边还被人种植了几株细竹,哪怕现下无人打理也苍翠欲滴,清风一过便摇晃着竹叶沙沙作响,瞧起来倒颇有些意境。
柳栐言想了想若居住在这里,就着满院的苔绿草青,闲时还能坐在檐下听竹赏雨,便意动地点点头,对单钰的选择十分满意。单钰得他肯定也是欣慰,结果柳栐言风雅的念头才消下去,只不过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却突然冒出了个完全相反的想法,
“既然还有个外院,倒也可以围个地方养几只小鸡,”
他随手比划了一块范围,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就转过去笑着对柳承午道,
“若是会在此处停留两三个月,等我们将要启程时,应当也长的差不多了。”
单钰在旁边听出这个差不多的意思,便眼皮一跳,心说公子在鸡崽出栏的时长上还真是踩的好生紧凑,偏偏另外两人都没养过活物,并不觉得把只养三个月的鸡拿来吃有什么不对,于是直接由兴起的柳栐言下了定论,还真打算买几只小鸡崽回来。
柳栐言原先住在山里时没这种氛围,现在居住的地方和外头人声鼎沸的街道相隔不远了,又是自己的院子,便莫名有些蠢蠢欲动,甚至还想买一些兔子和番鸭。单钰见柳承午对主人越来越离谱的提议只是点头,居然一点劝谏阻止的意思都没有,瞬间就有些头皮发麻,深觉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她拦住柳栐言的话头,委婉提醒到,
“公子,您要是这些都想养,咱们这院子可就不太够了,”
柳承午曾经是被严格培养的暗卫,按理说应当也要擅水,柳栐言期待地看着那人,见对方果然点头,低声应了句尚可,一颗心才实实在在地落回原处。
小姑娘并未说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表示的足够明显,柳栐言恢复冷静,在她的劝说下心生退意,便轻咳着摸了摸鼻尖,顺着单钰给的台阶应了句那就算了,将方才所言略过不谈,转而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告知对方。
她如此上道,柳栐言自然十分满意,他顺口问了单钰明日的安排,却见小姑娘因为这句话慢慢变了脸色,竟扭扭捏捏地躲开了视线,
“明日…准备去城西泛舟赏荷来着。”
哪怕没有明说,就她这副姿态,柳栐言哪里能不知道单钰说的泛舟是和谁一起去,虽说他也不想这么唠叨,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嘱咐了一句,
“那你自己注意些。”
“您放心,我晓得的,要是他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定把他踢下船去,让他自己从湖里游回来。”
他们一路都在往南,岐元城又紧挨一条大江,能见水的机会就变得格外多,使外人口中医术高超手握生死的柳先生突然冒出了点紧张感,他当着单钰的面不好显露,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于是等到入夜与柳承午一起更换掉屋内原有的被褥,又双双洗漱完毕之后,在准备入寝时攀住了柳承午的肩膀,向他的护卫慎重询问到,
“承午,你水性如何?”
单钰闻言咧嘴一笑,先前的那点羞涩瞬间隐没不见,就又是柳栐言熟悉的那个狡黠的小狐狸了,
她担心柳栐言正在兴头上,宁愿换个地方也要养这些小玩意,忙跟着补充一句,
“而且家禽养的过多,平日里需耗费心神不说,叫嚷起来还十分吵闹,所以…”
他曾说过自己出山行医,单钰虽不知公子医术如何,但毕竟猜测过他口中的兄长就是传闻里的医仙,再加上姓氏一样,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因此听他要摆个摊子虽说有些惊讶,但也没多嘴什么,只上心地把准备事宜一律揽下,让公子不必再为此费神。
她面上在笑,却让人知道这话是认真在说,柳栐言身为不会水的南方旱鸭,对所有足以没过头顶的水深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他想象了一下被人从湖中心囫囵扔下,却连呼救都找不到援手的尴尬处境,对单钰的说辞就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让哪边当心些才好。
这人谦逊惯了,但凡说尚可,按柳栐言的标准来看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柳栐言没打算藏拙,他将放于柳承午肩上的手缓缓下移,最后虚勾住对方食指,笑着坦白道,
“你会就好,毕竟你家主人我一点都不会水,要是哪天不小心出了意外,可就只能等着你来救了。”
他完全没觉得不会水有什么可耻,承认起来十分痛快,而柳承午忽然被主人告知弱处,又得其托付信任,自然满怀触动,再三承诺自己绝不离身侧,必尽心守护主人周全。柳承午信誓旦旦,
“主人无须担心,属下即便身死,也……”
遭主人训斥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柳承午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未出口的誓言便戛然而止,他见主人的脸色已隐隐有些阴沉下来,忙挺直了本来就很板正的脊背,赶在主人变得不悦前试着补救,
“属下失言,定不会以身犯险。”
柳承午纠正的极快,使他主人的怒气还没来得及攒起就被浇灭,柳栐言看着这人因为紧张用力抿起嘴,还要留意自己神情的小心模样,一下没忍住心软,就轻轻摩蹭着对方的指尖调笑道,
“我都还没说话呢,你倒是改口的快,”
但打趣归打趣,这人好不容易开始知道要爱惜自己,柳栐言当然是求之不得。他无端回想起最初来到自己身边的,会在请罚时说出尸身可弃于山野喂食鸦雀的柳承午,顿时百感交集,从心底涌出无限柔软。柳栐言看出这人因为自己的逗弄略显不安,便扣进对方指间与他十指交握,温声安抚道,
“好啦,知道你最乖。”
他说着忽然笑出声,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变得有些莫名的亢奋,于是安抚着安抚着就将柳承午抱了个满怀,拉着对方温情暖意地闹了几回,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抵足而眠。
单钰在路途中与他们同出同进,连过夜都只是隔着马车,现下住在同一处院子里倒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而柳栐言好歹是雇主,自然是和柳承午一起使用正房,单钰对此没有异议,便歇在侧边的一间厢房之中。
他们虽在一个院子里,但由于相隔的距离足够远,单钰对另一间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浑然不觉。因心里念着要和沈傅珉一同出游,她在次日醒来的时候,天都还只有蒙蒙亮,单钰利利落落地收拾好自己,就独自蹲在院子里琢磨怎么做一个鸡舍,一边疑惑柳承午怎么还没起身。
毕竟往日柳承午总是比她更早起,今日却半天都没有动静,单钰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她得柳栐言诸多照顾,这会就决定自力更生,从外头想方设法地找了一些木板和竹条,再哼哧哼哧地搬回院里来。
她来回不过一趟,再进院倒瞧见了柳承午的身影,便对他轻声打了个招呼。柳承午点头回应单钰,边走过去替她分担一些重物,此时天还未大亮,即将要褪去的朦胧的夜色笼罩四周,把柳承午在撞见单钰后略微泛红的耳根遮掩的干干净净。
柳承午其实知道以两间屋子间的距离,昨夜的动静单钰是绝对听不见的,但像这样骤然与她遇上,还是有些不受控地难为情,好在单钰确实没有察觉,她在柳承午的帮助下迅速完成准备工作,便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柳承午低头看那一摞木材,问道,
“这些拿来何用?”
单钰歪着脑袋,把自己准备试着做鸡舍的打算告知柳承午,她想把柳承午拉来做帮手,没成想对方只是转头透过隔墙看了眼正房的方向,就开口阻拦到,
“主人还在歇息,之后再弄也无妨。”
他语气平稳,在逐渐清明的日光下神色如常,单钰却听出这话并非在打商量,而是不容分说的定论,当即很识时务地顺了他的意思,决定先把这些木材放着不管。
而他们二人身处外院,与外头街道不过一门之隔,又都自幼习武,耳力较常人更为灵敏,便慢慢听闻外头开始出现声响,隐约有叫卖吆喝的烟火气息,单钰做不成鸡舍,就想先去早市把公子要求的小鸡崽买回来,她礼貌询问了柳承午的意向,对方果然不打算同行,要留在院中护卫主人安全,单钰就与他拱手作别,转身出门去了。
柳承午在她离开后关好大门,独自返回内院。由于并非初次,他的主人又适可而止,柳承午在起身时就并无行动上的不适,可不知是心里头犯懒还是怎的,哪怕身上无碍,今日他对练武竟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于是只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看正对的屋门,最后一跃身翻上了房顶。
自他跟随柳栐言以来,便从未被安排过值守的任务,倒许久不曾上过房梁了。柳承午身手极稳,踩上这连片的陶瓦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但出于慎重还是停顿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惊扰到屋内熟睡的柳栐言,这才缓缓坐下,在越发明亮的天色间守着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