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隋便满脸歉意地说道。
若他不是执意救自己也不会身陷绝境。
见到周修福隋便仿佛看到了更多的前朝遗民,十二年的风雨春秋他们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大隋。
那句对不起是他对周修福说的,同样也是对他们说的。
周修福闻言没有出声,只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自己可以死,但他不能死在这里,因为还有好多像他这样的人在等着他重回帝凰城。
觉察到周修福隐晦动作的程可辅冷哼一声,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跑?为什么要跑?”隋便反问道。
十二年他已经逃过一次,那一次他身为隋朝太子的他抛下父皇母妃,抛下那群骨鲠之臣,抛下大隋先祖开创的春秋大业,逃离了帝凰城。
如今十二年过去了,他不能再抛下像周修福这样隐忍多年的忠烈之后,独自逃走。
“既然跑不掉,那就死吧。”程可辅狞笑道。
话音刚落,甚至他嘴角的狰狞笑意还没有消散,在头顶上方就有一道戏谑之声响起。
“原来这就是雍和卫,也不过如此。”
程可辅闻声抬头望去,他倒是要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敢这般口出狂言。
什么叫不过如此,整座太安城能够找出其战力与雍和卫相当甚至是略胜一筹的绝对超不过三指之熟,突然搅局的那人有什么资格说出不过而已这四个字。
但很快他就目瞪口呆怔怔出神。
站在高墙上的那人居高临下逆光看向程可辅,后者即便是只能够看清那双眉眼也能够认出来人的身份。
秦鸾。
与吕奉仙并成为大梁双壁的那个秦鸾。
当然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天策卫。
秦鸾一跃而下,护在隋便身边。
转头看着伤势极重的隋便,秦鸾那张俊朗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愠色。
他李雍和当真觉得可以只手遮天了不成?!
“秦将军。”隋便嘴唇翕动,有气无力地喊道。
鲜血顺着隋便的衣袍流淌在地上,因为失血多过的缘故,他体内的气血正不断流失。
“隋小将军。”秦鸾一手搀扶住隋便摇摇欲坠的身形,神情担忧地说道:“我先让人带你离开这。”
心思终于落地的隋便咧嘴一笑,“有劳了。”
然后便眼前一黑失去神识径直向后倒去。
眼疾手快的周修福赶忙将其搀扶住。
秦鸾认出了他身上刑部捉刀郎的制式官服,神色凝重地问道:“我能不能放心的将他交到你的手上?”
周修福极为郑重地点点头。
“那就有劳将他护送到秦王府了。”秦鸾拱手说道。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程可辅。
周修福轻嗯一声,“秦将军请放心。”
如今敢收留他而又敢医治他的也只有那位秦王李济民了。
看到周修福背上隋便又提起后者的玄枪飞掠上墙头,程可辅右脚猛然一踏地面,一股近乎实质的灵压自他体内扩散开来。
身上负伤的周修福绝对无法在自己的灵压下活动自如。
感受到那股不断蔓延开来的灵压,秦鸾眉头微皱,对方竟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还真是茅房里打灯笼。
找死。
旋即一股霸道沉重的武夫气机在秦鸾体内传出,继而与那股灵压相撞在一起,巷道两旁的高墙被震荡地簌簌落灰。
然后短短几息的功夫那股刚猛的武夫气机竟然直接将那道灵压撕碎看来,残余的气机尽数轰在程可辅的身躯之上。
霎那间程可辅闷哼一声,脸色有些苍白。
很明显在刚才的对峙中他略输一筹。
对方是实打实的炼骨武夫,是能够与山河境的吕奉仙一较长短的强者。
而他虽说是半步山河境,但终究只是半步。
大道修行失之毫厘就会有千里之差。
像隋便那种可以越境而战逆行上伐的天纵妖孽,人间数百年都难得一见。
“吕奉仙怎么没来?”秦鸾问道。
按理来说这支雍和卫理该由他统帅,眼前这个蒙面男子境界修为确实不够看。
程可辅闻言默不作声,如今隋便已经被那个捉刀郎救走,而眼下又有秦鸾率领天策卫拦住去路,所以此次任务已经是失败了。
“退!”程可辅低声吩咐道。
任务失败再同他们缠斗下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自己要对上的还是秦鸾。
没有半点胜算。
“我有说你们可以走吗?”秦鸾看到对方露出退意,杀意凛然地问道。
先不说这支雍和卫对手无寸铁的市井百姓痛下杀手,单是他们截杀隋便以至于后者如今性命垂危这件事秦鸾就有一百种理由杀了他们。
隋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眼前这支雍和卫则是将其重伤,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就此罢手。
程可辅环顾四周,那十数名天策卫皆是神色不善,看来今日之事没办法善了了。
“秦鸾,我们两家人还没有到非要撕破脸皮的地步。”程可辅沉声说道。
并非是他怯战,而是如今雍和卫中有不少人身上带伤,若真动起手来以死相向,那吃亏的就是他们。
秦鸾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嘴角噙起一抹讥笑,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仿若地动山摇般都在青砖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那是你觉得。”
紧接着,一条狭窄且逼仄的巷道中传来道道声响。
有长戟刺穿身躯之声,有圆月弯刃划破甲胄之声,有拳罡轰在墙壁之声,有灵力震荡虚空之中。
厮杀声持续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以至于整条巷道都破碎成了一堆残砖断瓦断壁残垣。
等到李雍和与李景凉兄弟两人离开葫芦口儿后,在祈雨台负责拦截的霁月与琼霞也抽身离开战场。
拦截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没必要再同官府的人浪费太多力气。
至于吴晴与沈万山两人见对方撤离后并没有再率人追赶,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进葫芦口儿。
可当他们赶到葫芦口儿时却被眼前的这一幕所惊呆了,饶是吴晴当差多年阅历丰富也被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整条葫芦口儿的街口已经消失不见,准确的来说是整片地面都塌陷了下去,只留下一座数丈之深的幽黑坑洞。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地面上偌大的坑洞,顺着地面上的血迹来到其实已经不复存在的好运酒楼时,吴晴手下已经有好几人低身干呕了起来。
地面之上尽是尸体,每隔几步就有一具,尸体连着尸体,以至于血流成河已经没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踩在粘稠暗黑的鲜血上吴晴检查着每具尸体,有的是被穿胸而死,有的是被斩断了脑袋,有的甚至直接是被洞穿头颅。
总之都死了,而且皆是被一刀毙命。
很明显,对方将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当成了一场狩猎游戏。
只是在这些尸首中吴晴没有看到周修福,也没有看到隋便,那就说明这两人可能还活着。
很快秦王府那边就有人来通知吴晴与沈万山,捉刀郎周修福已经带着隋便返回。
吴晴望着来也丛丛去也匆匆的传信之人,怔怔出神。
身材高大的沈万山缓缓走到他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当下已经日将下落西山,赤金色的余晖撒在两人的身上继而将他们的身影拉的极长。
“吴大人,可以回府衙交差了。”沈万山提醒道。
被打断思绪的吴晴终于缓过神来,他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问道:“怎么?沈大人是觉得这桩事已经结束了吗?”
沈万山觉着身上沾血的官袍有些粘身,所以一边脱下官袍一边反问道道:“不是吗?隋便不是已经被周修福带回秦王府?”
吴晴转身指向地上正在被清理拼凑的尸首,出声道:“那他们呢?整整数十条人命,这桩桩命案怎么交代?”
他知道这种命案瞒不住的,可能用不了明日,等到今晚他们将拼凑好的尸首运回刑部后,有关葫芦口儿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
沈万山闻言缄默不语,今日葫芦口儿确实已经死了太多的无辜百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这桩桩命案是谁所为,但他们却没有半点办法。
难道要他们去太子府将贵为储君的李雍和捉拿归案吗?
沈万山实在难以想象若真让视人命如草芥的李雍和登基大宝,那整座大梁将会变成怎样。
吴晴轻拍他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发生命案并非你们兵部的管辖范围,沈大人还是先回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沈万山闻言沉吟片刻后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回兵部将这里的事向上头回禀下。”
等到沈万山带人离开后,吴晴深吸一口气,看着不远处冉冉点起的万家灯火,他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在很多时候像他们这种小人物根本就没有选择权,只能够在权力交错的漩涡中顺流而行。
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那位秦王的性情如何,甚至都未曾见过几面未曾与之有过半句交谈。
但相较残忍暴戾屠杀无辜百姓的李雍和,他更愿意拥戴前者坐上那张龙椅。
像他们这种不能够左右朝堂大局的小人物而言,所想的无非就是见到一个更好的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