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自大梁攻陷隋朝皇都后便意味着那座延续近乎八百年的王朝国祚已经断去。
但出乎百姓预料的是,大梁并非将那座名为帝凰的隋朝国都作为新的帝都,而是定都在北方的一座中等城池,命名为太安城。
随着大梁十二年的修缮布局,那座太安城不论规模亦或人口皆是超过了昔日的帝凰城,成为天下首善之都。
这日在太安城的西城门前站着一位风尘仆仆的牵马少年。
戍守在城门两侧的官兵只是瞥见眼这位游侠打扮的少年便再没有理睬。
无非就是想要凭借着棍棒刀剑之术在身后这座太安城闯出点名头,然后祖坟冒烟有幸被权贵人家青眼相加带入府宅作那护院教头,最后在不犯大错下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也算是在帝都站住脚跟了。
不过像他们这种江湖人十个有九个会贫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在某个寒冬腊月冻死在街头。
那名老兵油子满脸不屑地招呼那个少年赶紧进城,不要挡了后边人的路。
他在京城当差多年,自然没有见过出自边关马场的西洲大马,也没有见到被少年有意遮掩的腰牌。
所以隋便就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走进了太安城。
按照旨诏上的意思,他要在礼部安排的四春馆中下榻,然后休整一番后再拿着旨诰官服以及虎钮官印去兵部报道,最后由兵部派人去吏部登册在案。
初入太安城的隋朝看了眼自城门外涌入城中的熙攘人群,面无表情。
只是短短十二年的光景脚下这座太安城就超越了帝凰城,也是在这十二年中中原百姓差不多已经将那个前朝遗忘殆尽。
“借过。”在其身后突兀间响起的话语打断了隋便云游天外的神思,回过神来的他对身后那人说了声抱歉后便牵马离开。
被挡住去路的是名负笈的青衫书生,他注视着那道牵马远去的背影,“在京城中可很少见到这种西洲大马。”
特别是那马蹄掌钉的制式,他认出这是一匹甲等军马。
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牵着一匹出自西洲马场的军马,他眉头微微舒展,仿佛猜到了什么。
旋即这位负笈远游的书生便紧跟了上去。
以隋便的耳力当然知道有人跟随在身后,但他不动声色,然后在一家酒楼前驻足不前,最后将缰绳交到眼尖的店小二手上后,便径直走进酒楼中。
紧随其后的书生看到隋便进入酒楼后,自然也想要跟进去,不过他很快就被店小二拦在了门口。
“等等,干什么的?”店小二站在书生面前,质问道。
书生理了理衣襟,轻咳两声,说道:“自然是要进去吃饭。”
店小二闻言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身后酒楼高悬的匾额,理直气壮地问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名书生抬头看了眼酒楼的匾额,上书满香酒楼,说道:“当然是吃饭的地。”
店小二恨不得好好拾掇下眼前落魄潦倒的书生,没好气说道:“装什么傻,像你这种兜里比脸还干净的穷酸秀才我见多了,无非就是想进去吃顿霸王餐。”
被当街讥讽的书生并未恼羞成怒,而是脸色如常,问道:“先前那人怎么就能进?”
店小二被这么一问有些语噎。
他也瞧出先前那少年并非富家子弟,但瞧那架势自然有武艺傍身,自己若是拦着多半得一顿鼻青脸肿自讨苦吃。
退一万步说即便少年是吃霸王餐的,最不济他还有一匹坐骑,到时候把马给扣下就是了。
至于这个穷酸书生光脚不怕穿鞋的,真要铁了心吃霸王餐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
正当店小二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将要赶人时,一直在看好戏的隋朝招呼道:“他是同我一块的。”
店小二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在看到少年人腰间佩剑后这才放书生进了酒楼。
人可能是吃素的,但剑却不是吃素的
书生跟在随便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侠以武犯禁,不过还是被耳力极好的隋便听到了。
他问道:“我怎么记得《五蠹》中还有一句呢?”
侠以武犯禁,在这之前有一句是儒以文乱法。
那名有吃饱饭就掀锅嫌疑的书生大方承认道:“你大概是记错了吧。”
走在前头的隋便闻言呵呵一笑。
两人找了一张酒桌坐下。
隋便在点了一道松鼠鱼一道干煸肉丝又要了一碗米饭后就招呼店小二抓紧上菜。
自始至终都没有问那个书生要吃什么。
已经两天没有进食的书生看着桌对面大快朵颐的隋便,偷偷咽了口口水。
在吃完一碗米饭后,隋便抬头看向书生,问道:“要不要来点?”
饥肠辘辘的书生本想点头,却还是摇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隋便当然没有强求,反正自己差不多吃饱了。
“为什么跟着我?”隋便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问道。
然后又给后者倒了一杯,若是没记错的话,茶水是不要钱的。
书生看着那杯热气袅袅的茶水,笑问道:“怎么?这门前大道是你家铺的?”
隋便听到这句蛮不讲理话后不怒反笑,说道:“其实我很少这般好脾气。”
然后他食指轻轻点在桌面上,书生看着酒桌上蓦然间多出来的一个指洞,偷偷咽了口口水。
“现在可以说了吗?”隋便笑容和善地问道。
他自然瞧出对面这人没有半点修为境界,所以才愿意让他跟自己进楼。
不过他仍是好奇他为何跟着自己。
“我知道你是隋便。”
年轻书生刚一开口就让隋便眯起双眸,杀意乍现。
前者也明显感觉后脊一凉如坠冰窖。
“还有呢?”隋便转动着手中茶杯,问道。
“我对你没有恶意。”书生紧了紧衣衫,表明立场道。
“若是的话现在你已经是具尸体了。”隋便语气平静说道。
书生捧起茶杯,但又见到隋便一直盯着自己,所以他又乖乖放下,解释道:“不久前听说在西洲边关发生了一场伏杀,被刺杀之人是当朝上都护府副都护。”
隋便默不作声静候下文。
见到隋便没有动作,书生这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继续说道:“而听说救下董大人的正是当时的陪戎校尉隋便。”
“再之后安然返朝的董大人在当今圣上面前力荐那位陪戎校尉,而圣上也可能是为了照顾这位朝中重臣,便准其所奏,将那位远在边关的陪戎校尉擢升为云骑尉。”
“就这?”隋便听完解释后哂笑问道。
书生点点头,说道:“就这些已经足够了。”
边军大马,相仿的年纪。
对他来说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隋便又给他添了些茶水,问道:“那你呢?”
“玄策。”在吵嚷的酒楼中,年轻书生轻声说道。
玄策自然只是名。
看着这个年纪要比自己大出些许的书生,隋便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听说十年前房家有雏凤,鸣于太安城。”
不知为何,听闻这句话书生手心已满是汗水。
“不知道是不是你呢?”隋便继续追问道。
自称玄策的书生看着眼前少年,神色晦暗不明。
十年前房家家主房东来担任京兆府牧,整个房家荣极一时。
而房家嫡长子房玄策聪颖过人,三岁识千字十岁时已经精通六艺之术,被当时的京城诗坛大家赞誉为“房家有雏凤即鸣太安城”。
只是很快房东来便身陷一桩谋逆重案,最终被关进诏狱自尽狱中。
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整个房家受其牵连被抄家流放千里,并且房家之人永不受朝廷录用。
后来听说房家很多人死在了那场千里流放当中,至于那位房家雏凤也再无音讯。
这桩在当年牵连甚广的案子没过几年便无人再提起。
又过了几年也没人再记得房家,再记起那位有“宰辅之器才”的房玄策。
只是今日这个名字却被一少年“旧事重提”。
隋便看向大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书生,不再开口。
他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杨老先生,若不是听酒后老先生多次提到“十年后入朝为官必为栋梁国士”,他也不会如此费心记下这个名字。
“小二,再来一份木须肉一碗米饭。”隋便招呼喊道。
看着很快就端上来的饭菜,隋便将其推到房玄策面前,大方说道:“别客气,就当我请你的了。”
房玄策闻言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一菜一饭还没那道松鼠鱼贵。
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隋便解释道:“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再说我也是初到京城囊中羞涩。”
房玄策闻言轻哦一声,只是依旧得理不饶人地说道:“囊中羞涩还来这种酒楼,还点这种菜。”
隋便又是一指落在酒桌上,说道:“有完没完?”
可能是生怕他一指戳在自己身上,房玄策立马闭口不言低头扒饭。
隋便看着略显生猛的吃相,忍不住问道:“够不够?”
房玄策用茶水冲咽下一大口饭,微微摇头。
“伙计,再来...再来一碗米饭。”隋便喊道。
菜就算了吧。
房玄策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抠门?!”
隋便没有听清。
他就当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