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好像沈意浓拒绝完下一秒就会垮掉,所以她看了看他,然后张开嘴,牙齿轻轻咬住了他的手背。
医生每用一分力,沈意浓的牙齿就往下陷几分,疼痛有没有缓解不知道,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疼痛转移,全部集中在了程如歌手上。
怕自己一不小心太用力,怕弄疼他,又怕他觉得不够。
于是,在医生终于包扎好伤口后,沈意浓松开嘴,程如歌看到自己手掌边缘有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连痛都算不上,像是被什么温顺的小动物死命咬了口,却只留下一点痕迹。
“我也不怎么疼。”她睁大眼,里头有些无辜,程如歌无可奈何弯了下唇,心再度酸软。
原本处理完便可以回去,但为了防止感染,程如歌还是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在单独的一间病房。
日常用品都从家里带了过来,安置好后,沈意浓亟不可待想要洗澡。
这一番惊心动魄,在做笔录时不觉得累,缝针时没察觉到痛苦,却在这间安静温馨的病房内疲惫尽数涌了出来,肌肤上残留的那些陌生触感令人反胃。
“我想要洗澡。”她仰起脸说,程如歌愣了愣,目光条件反射看向她缠满纱布的手腕。
“你等一下,我找东西把你伤口包起来防止碰到水。”
他找来两个塑料袋,仔仔细细把她手上纱布密封好隔开,然后抬起头,“好了。”
沈意浓被他推着往浴室里走。
“去洗澡。”
她站在浴室中间,看着程如歌来回忙碌,给她浴缸放水、找睡衣和贴身衣裤、准备毛巾沐浴露,全部就绪后看向她。
“可以洗了。”
沈意浓:“.........”怎么洗?
她原本是想找个女护工之类,可现在看他这个架势,明显是要亲自动手,沈意浓怂了。
“那个...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他视线落在她手上,若有所思。
“你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没关系我可以闭着眼睛。”
他说着朝她伸手过来。
沈意浓连连后退,措手不及。
“不不不,我――”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借口和理由,不防面前的人顿时笑了起来,程如歌好整以暇。
“青青,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有看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意浓默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他那句青青,也为他陈述的事实。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真正实践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沈意浓看着眼前双目紧闭的程如歌,勉强放松身体,躺在浴缸中,声线颤抖。
“好、好了。”
“嗯...那我开始了。”程如歌抓着毛巾,从她脖颈处慢慢往下,手里力道不轻不重,拂过肌肤,沈意浓不敢再看,猛地闭上眼咬紧唇。
不知过了多久,沈意浓感觉身上的人动作停了,她呼吸窒了窒,试探性先睁开一只眼睛,正对上程如歌含笑的眼眸,目光定定,端详着她。
她的脸一下烧红了。
“你干嘛!”难以启齿,唇间千回百转,最后只吞吐出两个字。
“流氓。”
“我只是想让你躺上来一点。”程如歌十分纯洁地解释,“我要帮你洗头了。”
“那你...干嘛在那里不说话!”她才不会信他鬼话!
“我以为你睡着了,不想打扰你。”程如歌忍着笑意,示意她往前,沈意浓配合着他动作,头顶传来温热的水流,浇湿发丝。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程老师了。”她最后幽幽地说。
清洗完出去,浑身干净,沈意浓感觉到了无比轻松,坐在椅子上,程如歌站在后头给她吹着头发。
热风轰隆作响,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他们的房间里,沈意浓盘旋了一整天的问题终于按捺不住。
“那个,背后主使的人,你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
耳边吹风机骤然被关掉,程如歌指尖从她发间穿过,把头发梳理整齐后,轻“嗯”了声。
“绑架你们的那些人警察还在追查中,等到缉拿归案,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能抓到吗?”沈意浓迟疑问。
“能。”他肯定回复。
沈意浓沉默了会,又想起什么,转过头看他,“这次多亏了安幼黎。”
“不然...”她不由想到了事情发生的后果,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沈意浓没有看出他们想要伤人的意图,只是想要拍她们的照片,或许会做以要挟,也或许是想要她身败名裂,无论哪种都将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和难以磨灭的阴影。
“是,还连累了她。”程如歌声音带着歉意。
“我会尽力补偿她的。”
“不知道她醒了没有。”沈意浓说完,小小打了个哈欠,疲倦涌上了头。
“许绛和梁梁都在那边照顾她,你放心。”程如歌收起吹风机,让她上床。
“你先睡吧,已经不早了。”
窗外天早已黑下来许久,从傍晚被绑架到出城再到医院,一通辗转下来已经接近十点,精神和身体都被消耗到了极致。
沈意浓点点头,出声,“我去看她一眼就睡觉。”
安幼黎的病房在另一层,乘电梯下去,沈意浓过去时许绛正红着眼守在床头,梁梁不见人影。
“还没醒吗?”她担忧问,许绛摇摇头,目光仍旧投在床头安幼黎的脸上。
“医生怎么说?”
“身体状况没有问题,可能是精神方面受刺激比较大,要等她自己醒来。”
“对不起。”沈意浓突然道歉,许绛略带诧异看她一眼,自嘲笑笑。
“和我有什么道歉的,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再说――”他望着她。
“这又不是你的错。”
“不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许绛视线落到她手上,随意叮嘱了声。
“好好养伤,不要耽误剧组进度。”
沈意浓:“.........”刚刚还盈满的感动顿时消失大半,她用力点头,诚恳保证,“我会的。”
待了一会,她被程如歌督促着回房休息,病房里只有一张床,不大却刚好可以容纳两人。
四周静悄悄,睡意来得太快,眼皮沉重发烫,沈意浓抵着他肩膀睡去,程如歌阖着眼轻拍着她的背,脑子里却格外清醒。
安幼黎这次是无妄之灾,她前段时间因为电影上映的事情找他寻求合作,程如歌还在评估,现在看来不用考虑了。
她早就想换经纪公司,很早便接触过程如歌想要他的经纪团队,把个人工作室挂在他公司名下,当时程如歌拒绝了,因为目前公司战略规划是专注往影视制作方面发展,并不想再扩大艺人部门,除了公司创立之初原有的几个经纪合约,程如歌甚至有想要取缔这块业务的打算。
但是如今...他不由垂眸看了眼怀里的人,心绪早已变动。
过两天让周闵去找安幼黎的经纪人去谈,也当是变相补偿。
他思忖着,又被另一件事压上心头,懊恼和愤怒无以复加,今天种种的一切全因为他那时心软,差一点就酿成大错。
坐在车上循着追踪器位置赶过去时,程如歌手在颤抖。
满身戾气无法压制,脑子只剩一个念头不停翻滚。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这次谁来都没有用。
还未过零点,程如歌在浅眠中被热醒,怀中的沈意浓像是一个小火炉,烫得他快要冒汗,程如歌霎时间清醒,立刻打开灯按下床头护士铃。
值班医生一来查看,果不其然伤口引起发烧了,半夜开始输液,沈意浓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程如歌坐在床头。
“渴不渴?难不难受?”他撩开她额上碎发,摸了摸,沈意浓口干舌燥胡乱点头,不知道是在回答他哪个问题,亦或者两个都是。
“我给你倒杯水。”他温声说,抽身要离开,沈意浓烧得糊里糊涂,只本能眷恋他的气息,条件反射拽住了他手指。
“我不走,倒了水很快回来,嗯?”他安抚,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沈意浓费力睁开眼,神情懵懂,看不出听没听懂。
这副模样可怜怯弱极了,烧红的眼角和朦胧视线里似乎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水光,程如歌快要被自己心头的愧疚压垮,控制不住俯身在她嘴角亲了亲。
叹息淹没在彼此相贴的唇间。
沈意浓被他亲完后乖顺了很多,一口气把杯中的温水喝完,闭着眼睛又沉沉睡去,程如歌几乎彻夜未眠,一直守着吊瓶更换药水。
这一觉昏天暗地,被外面吵闹的说话声吵醒时,沈意浓有片刻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看清周围白色墙壁。
脑子有点痛,她一抬手,腕上更加强烈的痛感传来,一瞬间立即清醒了。
看到顶上空的输液瓶,沈意浓想起昨晚的事情,刚回忆到程如歌哄她时的模样,外头动静突然加剧,隐约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声。
她眸中涌起诧异,掀开被子下床,柔软的拖鞋底踩在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沈意浓手握上门把,才拉开,哭声清晰传来。
“我错了如歌,我错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别这么叫我,你不配。”男人嗓音格外冷漠,他侧身避开了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皱起眉头,似乎连被她碰触都是种玷污。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让我去坐牢,进去了我这辈子就毁了...我才二十多岁。”女人跌坐在地上哭诉,泪水糊了满脸,而她身前的程如歌完全不为所动。
“蒋菲,你毁掉别人的人生时有没有想过她们也才二十多岁,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程如歌冷声说完,拿着手机背过身不再看她,低头按下号码。
女人见状立刻激动挣扎起来,起身想去拽他手臂,“不要报警不要报警...”
她慌乱焦躁地环顾四周,蓦地看到了病房门口的沈意浓,眼睛一亮,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救星般朝她跑来。
“我和她道歉可以吗?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跪下来求她原谅好吗?”
她失了智般在沈意浓面前“扑通”跪下,拉扯着她的裤脚仰起脸苦苦哀求。
“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不要让我去坐牢,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还回来行吗?我脱,我也脱...”
她不由分说地伸手扯下自己身上衣服,甚至还有继续脱光的架势,沈意浓早已被她吓呆,脚步不住后缩,程如歌迅速切断电话,飞快过来一把拉她到怀里。
“蒋菲,别闹了。”他厌恶地盯着跟前的人,完全失去耐心,无情地叫保安上来直接把人拖走。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她凄厉地叫声,最后女人长发覆盖下那个怨恨恶毒的眼神不由令沈意浓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变化被程如歌察觉,他上上下下打量她,语气放软。
“是不是吓到了?”
她摇头,又点了点,程如歌努力弯起唇露出个笑,伸手安抚地去碰她的脸。沈意浓忽然往后躲了躲,很小声,“被你吓到了。”
程如歌整个人僵住。
空气定格几秒,沈意浓突然笑了,“我骗你的。”
顷刻之间,程如歌表情变了几遍,他最后还是绷着脸,“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
“......”
回到病房,消化掉刚才的事情,沈意浓才想起问,“那个人...就是之前给你下药的人吗?”
“嗯。”程如歌脸色还是不太好,仍旧回她,“这次绑架你们的也是她,屡教不改无药可救。”
“昨天的那些人抓到了?”
“跑了两个,剩下的昨晚被逮捕,早上刚审讯出结果。”
沈意浓安静了下,看向他。
“她会坐牢吗?”
“会,她应该为她犯下的错误负责。”程如歌语气超乎寻常地郑重。
沈意浓想了想,“可是你们两家关系不是很好吗?”
“所以我已经放过她一次了。”程如歌面无表情,“上次的事情没有追究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事实证明,有些人就应该通过法律手段来规正。”
沈意浓没说话,只是脑中那张狼狈哭花的脸却挥之不去,她神色怔然若有所思,程如歌打量着她。
“你是不是在同情那个人?”
“啊?”沈意浓呐呐张唇,转头有些诧异。她是荒唐地对那人涌起了一丝小到可以被忽视的同情,但没想到程如歌竟然对她的情绪这么敏锐。
“你听着。”程如歌见状扳过她的肩膀,严肃地盯着她。
“你才是所有事件里的受害者,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这两件事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性质恶劣到极致,无论她受到什么样的后果都是她罪有应得。”
程如歌是记得的,那一天把沈意浓拖进门压倒沙发上时,她挣扎抗拒过,只是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天生就相差悬殊,她唤不醒他,于是只有妥协,无论当时她的心里想法是什么,他强迫了她这是无可指摘的事实。
还有昨天的惊心动魄,如果不是安幼黎侥幸,那些人对她做出的事情,将是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
她将被毁掉第二次。
蒋菲简直死有余辜。
“我知道,我并没有很同情她的意思。”沈意浓解释,“我只是觉得爱而不得,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伤感的事情。”
归根结底,不过是执念太深,失去了道德束缚,爱便成了一把利刃,世界上最甜美的果实变成了最恶毒的毒药。
“可有些爱,陷入疯狂后便不能称之为爱了。”程如歌平静地说。
“那是罪恶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