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师阙随手抚了抚衣袖,笑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在下也希望可以觅得抚琴之人,毕竟有萧无琴,还是孤单了些……”
墨今嘲讽的扯了下嘴角,眼里的讥讽掺杂着一丝笑意:“哦?墨今还以为樊总管已然觅得知音……樊总管总不会窃词狡辩,怜贤妃吹奏的高山流水是她逼你教的吧?”
墨今虽然不熟悉眼前的男人,但是就她的观察来看,樊师阙生性带种倔劲,若是他不愿意倾囊相授怜贤妃根本求不来。
由此说明,外界传闻怜贤妃器重樊师阙是事实了,樊师阙亦是有心要帮着她。看来以后要防范春华宫就要先防范樊师阙。
樊师阙淡漠的瞟了眼墨今,语气满不在乎:“在下帮一个人从来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改变,这是在下的选择,才人你之所以进宫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辱,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樊师阙翘起一条腿晃着。
墨今突然笑了出来,眼里的透着狡黠,好似听了多好笑的事儿。樊师阙不明所以,自己有说错什么吗?只听墨今问道:“樊总管果然不是我宇文王朝之人,话没说两句就透露出外乡口音,樊总管的说话习惯可要改改了。以免被人怀疑……”
墨今这才明白为什么樊师阙平日为人沉默寡言,就算是与人交流亦是以尖细的声音折磨对方。原来他是要掩饰自己的口音与说话习性。想来,若是樊师阙如此不凡的谈吐以示人前,必会遭到他人揣测,唯有尽量少说才会少错。
墨今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随即站起身抖了抖衣袖,优雅的微微行个半跪礼:“今日承蒙樊总管赐教,墨今深感荣幸,清晨之曲墨今收下了。此一别……”墨今起身淡笑,神情别有意味:“日后如何,墨今亦希望樊总管不必手下留情。正如你所说,每人都有自己的路,墨今也很期盼有一天能与总管大人一较高下。”
说完,墨今翩然转身,脚下迈出坚定地步子,轻巧而沉稳往来路走去。她脚下的每一步都很扎实,决不允许自己轻浮半分。她的眼中已然恢复了沉静清澈的光芒,幽幽的笼罩在黑夜中,直视前方,冷意斐然,双手紧握,指尖深深嵌入手心。
虽然樊师阙看不到墨今的神情如何,但是就她的背影来说,樊师阙亦深觉到此女的决绝,想来他日必将有一番争斗了。他轻叹口气,犹豫了一下遂将洞箫举起,一曲清晨缓缓而出,荡漾着送别与期盼之意。
墨今心中一顿,但是脚下未有任何迟疑,背脊挺得更直,嘴里喃喃自语:“樊师阙,究竟是伯牙抚弄音律出色,亦或是子期感悟更高深,墨今亦想分个高下……”既然他以清晨下次战书,墨今又有不受之礼?不受亦是认输,对手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受即是斗,斗下去或许还能分出个胜败。为了闻人一族,为了贵妃姐姐,为了对她们报以期盼的一干人等,亦为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输!
翌日清晨,雨涟找墨今问话,原来墨今再度夜游之事雨涟已然知晓。雨涟甚为担忧,墨今初入宫就被扯进是非之中,此时又频繁夜间出游,若是被旁人发现岂不惹祸上身,徒增个罪名?
“哎!妹妹啊,姐姐不是有责怪你之意,只不过,行事谨慎尚且易招惹事端,更何况是深夜外出如此不小心之举?侍寝将近,妹妹何必节外生枝?”
雨涟轻握墨今的手,心中泛起一种预感。墨今公然如此,各宫眼线怕是已有人知晓,一定要尽早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以防他人借题发挥,谋算明雪宫。
墨今心疼的看着日益憔悴的雨涟,眉头轻锁:“姐姐之意,墨今明白,请姐姐宽心,墨今定不会再做犯险之事。倒是姐姐你,脸色越来越差,妹妹亦是很担忧。不如宣太医来诊治诊治,妹妹也好放心。”
墨今望着雨涟的脸色,心中的担心越来越重。没理由的,雨涟姐姐足不出户,饮食方面都有注意,何以气色会如此难看?墨今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连明姑姑也是甚为担忧,怎奈姐姐讳疾忌医,若非大病根本不愿任太医诊治。
雨涟刚要开口拒绝,墨今就抢话道:“姐姐如若不肯,妹妹如何能安心?”墨今轻掬起雨涟的发尾,叹道:“姐姐的发尾已有干枯的之象,莫非……妹妹不管那么许多,妹妹坚持要姐姐问医!至于夜游之事,妹妹已有应对说辞,姐姐大可放心。”
雨涟无奈的揉揉额角,只得答应,她也不想墨今为了此事难以安心。如此,明姑姑也松了口气,看来还是墨才人劝得动主子啊,明姑姑不敢耽搁,随即马上宣太医墨夷炘觐见。
墨夷炘,现任太医院院判兼总执事。年约二十八,尚未婚配。以这个年纪来说,别说是院判了,就是想要进太医院谋个一官半职,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不过,墨夷炘此人绝不同于常人。据闻此人乃是宇文綦登机之前在民间相交挚友,医术固然高明,对药理更是研究透彻,堪称一绝。
之前芒秋宫的宥淑妃突然病重,前任院判曾为宥淑妃诊断医治,怎奈宥淑妃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还
有恶劣的趋势。于是前任院判大人愧疚之余亦无颜再占据院判一职,特告老隐退。
此后,宇文綦特将墨夷炘请到宫中为宥淑妃诊治。起初墨夷炘并不肯,后不知宇文綦用了什么法子,墨夷炘不但肯出山再行医道,而且还不求任何报酬,声称三载之内不医治好宥淑妃就归隐山林,弃医做农,从此不问世事。
这位墨夷炘院判,仅就资格来说便与其他太医不同。除了贵为三妃的涟贵妃、怜贤妃、宥淑妃,其他嫔妃亦无份量请动此人。甚至有人说墨夷炘只专为宥淑妃诊病。
传言此人高傲自大,但是医术却有妙手回春之效,就连宇文綦亦是十分器重此人。但就说他当年仅用三月之余就将宥淑妃的病情稳定下来,并保住了元气,这番功力亦足以传为佳话了。
虽然这一年过去,宥淑妃的病情已然趋于平缓稳定,但是仍旧未得以根治。墨夷炘很是焦急,传言他甚至动用上古秘方以期后效。至于结果如何,众人则不得而知。
此时,墨夷炘正站在明雪宫内殿厅中,等待涟贵妃示下。
墨今上前行个小礼:“这次真是要劳烦院判大人,贵妃姐姐凤体违和,请太医定要为姐姐好好调理才是。”
墨夷炘深沉的眼眸缓缓低垂,嘴角微笑:“是,下官必定竭尽所能。”
墨夷炘一边给雨涟把脉,眉头微锁,微眯的眼睛透露点点精光。墨今在一旁仔细观察墨夷炘的神情,见到墨夷炘一脸凝重之色,使得墨今心中的担忧更深。
若是连墨夷炘都难以下断言,想必姐姐身体的状况一定不很乐观。
现在的雨涟未经上妆,脸色更显疲态,就是隔着纱帐,外人亦能看出一二。同坐在纱帐之内的墨今心疼的看着雨涟,焦急的等着墨夷炘的答复。
一炷香之后,墨夷炘似有犹豫之色,淡淡问道:“医道讲求可否望闻问切,可否请娘娘容许下官探视?”
墨今看向雨涟,见她微微点头,便伸手拉开纱帐一角。
墨夷炘看过去,只见雨涟、墨今并排于眼前。虽然雨涟一脸病容斜倚靠在卧榻旁,但是仍能想见得到昔日的风采,而墨今则青春少艾,如花朵般娇俏。
论说样貌,雎鸠宥的容貌堪已是称世间少有,但是此二姊妹亦是不同凡响。
虽说墨夷炘也见过几位容貌出色的女子,如雎鸠宥、慕容怜茵等,但是此时但见闻人姊妹并排而坐,一眼望去很是震撼。病容之中带有华贵的雨涟与姣好的面容中浮现忧急之色的墨今,亦堪称绝代佳人。
只是,这涟贵妃的气色绝对不同于常人,略带青紫色的嘴唇,眼窝处黑气渐生,脸色灰黄暗淡,这分明是中毒已久的表象。只是,这毒的来源……
墨夷炘问道:“敢问娘娘,平日饮食可觉不妥?有无特异食物出现?”
雨涟缓慢的眨了眨眼,语气疲累:“并无不妥,一切日常饮食均按照宫中嫔妃品级依律而行,并无独特之处。”
墨夷炘顿了顿,向右边窗口看去:“娘娘是否有开窗入睡的习惯?”
雨涟微讶:“哦?墨夷果真神机妙算,本宫确有此习惯,这殿内窗台均面向湘雪园,如此本宫不必出行亦能嗅闻兰花之香。”
墨夷炘扯下嘴角,垂下眼眸,拱手语气平缓的劝慰:“下官所测无关推算。还请娘娘在痊愈之前切勿再开窗入睡,否则病情只会恶化。”
墨今大惊,两忙追问墨夷炘此话何意。墨夷炘解释道:“兰花虽美,但亦是有毒之花。偶尔赏之无伤大雅。但是,香气吸入过多只会使人过加兴奋难以入睡,长此以往便会体虚力乏,对凤体绝无益处。”
听闻此言,墨今、雨涟都很是讶异。难怪雨涟最近几月身体越来越虚弱。半年多前,湘雪园新添一批新种兰花,香气袭人甚是独特。雨涟深爱此味,每每到湘雪园散步过后都甚感精神许多。渐渐的,雨涟在入睡之前都会让明姑姑留一扇窗子,以香气伴她入睡。
久而久之,雨涟也渐渐觉到身体有异。白日就感到疲累不堪,夜晚方觉精神亢奋难以入睡。可是每每又难以离开兰花香气的伴随。长此以往已然渐渐上瘾。
墨夷炘沉吟良久,随即起身走向窗边看去,顺手抚了抚窗台上的花粉:“此种兰花下官还要研究几日,下官会先开些帮助睡眠的汤药给娘娘服用。待观察几日再加以几份其他的药草给娘娘配以食用。”
墨夷炘捏起一撮花粉包入手帕揣进怀里,转身向雨涟躬身行礼:“请娘娘这段时日切忌要紧闭此窗,白日亦不可透有半分缝隙。微臣自有它法为娘娘调养凤体。”
这时,一直守在床榻旁的明姑姑半跪回道:“请院判大人放心,奴婢必会日夜守候。”
虽然墨夷炘仅仅交代要关窗、要按时服药,未有其他。但是墨今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看墨夷炘脸有异色,分明是有所隐瞒。
墨今相信姐姐凤体违和绝非因为几朵
兰花那么简单。所以,墨夷炘告退之时,墨今便以恭送为由一直跟到院中,正要拦下墨夷炘……
墨夷炘似乎已然料到墨今必是有话相问,走几步便停下回身道:“此处已无他人,小主有话问下官大可直说。”
墨今半伏身,垂着头,语气诚恳:“贵妃姐姐凤体一日不如一日,墨今甚为担忧。据墨今观察,墨夷大人面有难色,想必姐姐病情决非如大人刚才所言,仅仅是花草之过,必是别有内情,可否请大人告知?”
墨夷炘别开眼,微眯眼眸沉默不语,墨今就站在那等他回话,盯住墨夷炘半分不肯退让。墨夷炘越是犹豫,墨今就越是想追问下去,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僵局:“咳咳。”
墨今心里一惊,忙转头看去,只见文权伏身行礼:“奴才参见墨才人、墨夷大人。”
而文权身后那人赫然是……宇文綦!
墨今、墨夷炘连忙行礼下跪,心中都有些悔然。
墨今只一心专注在姐姐病情上,根本无暇注意旁人。
为何皇上来明雪宫,却无人通报?墨今不知刚才她与墨夷炘之间,女子逼视,男子躲避,在外人看去甚是暧昧,怕是会以为两人有何不可告人之事,否则墨才人何以会一副相逼的姿态?
而墨夷炘亦自恼方才的恍然,连圣驾驾临都为有所察觉。
“平身。”宇文綦语气冷淡疏离,威严之中带有倦意:“朕听闻贵妃抱恙?卿家诊断如何?”
“回皇上,贵妃娘娘并无大碍,假以时日必会再度体态康健。”
“恩。”宇文綦转身行往殿内,走到门口处,丢下一句“墨才人”就大步走了进去。
墨今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发愣,忽略了皇上。
墨今连忙跟上前去,一路小跑的紧追宇文綦。追到拐角处才算跟上随后的文权。宇文綦边走边问,语气更显冷意:“墨才人似乎很慌张?”
墨今惴惴不安,小心措词:“臣妾忧心贵妃姐姐病情,一时慌乱,臣妾……”
未等墨今说完,宇文綦一转身拉起墨迹的手,使劲握了握,随即瞄向墨今微怔的双眼:“朕的才人手凉如冰,可是夜路难行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