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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十九、伯牙子期(1 / 1)

墨今定定心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的樊师阙。心里感叹此人的装扮功夫真是到家了。现在的樊师阙怎么看都是一位挺拔英俊的男子,与之前那副奴才相完不同。

说到装假弄人,墨今自问还比不上眼前的这位。就樊师阙之前对怜贤妃卑躬屈膝的样子,也难怪自己会想不到吹箫的人就是他了。

墨今的视线越过樊师阙看向后面的月亮,拢了拢衣袖淡淡的说道:“樊总管真是深藏不露啊,之前只怪墨今是有眼无珠了,辨错了人,听错了音。”

樊师阙将洞箫别在腰间,靠向一旁的亭柱,语气懒惰悠闲:“呵呵,我一个阉人奴才又有什么资格让才人主子辨错的?所谓听错,此曲也不是我这种俗人能作的出的,奴才也只不过是借此抒发一下情绪。”

墨今缓缓步上台阶,走进亭中,双目仍旧看着远方,幽幽的开口:“可否请樊总管再为墨今吹奏一曲?”

樊师阙扯了下嘴角,抽出洞箫以手指转了两下,呼了口气便开始。

墨今微眯双眼专心聆听。此时此刻,幽静的夜里仿若被此曲紧紧缠绕住,更显得清冷。

芳沁湖的幽香配合着余音袅袅,行云流水间荡人心扉,墨今放肆自己徜徉在这种似近似远的感觉中,心中仿佛已经望见了天空,望见了原野。可是为何,突如而来的悲伤会如此强烈?樊师阙的心中究竟有多苦闷?为何她只觉得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好似自己已经被蔓藤牢牢缠住,力求挣脱却无处施力。

这种无助、无力、无欢、无喜的情感融入此曲,有一种矛盾的和谐,好似希望亦是绝望,两者之间仅仅一线之隔就能冲破。无奈却如蝴蝶破茧之前的情景,若能冲破亦可展现美丽,如若不能亦只有继续徘徊的痛苦之中。

一曲完毕,墨今已觉眼眶湿润,某种不知名的情感决堤而出,忙别过身体背对樊师阙,极力按耐内心无助与伤怀之情。不知道是这首曲子的感染力太大,还是樊师阙抒发的情绪太激烈,墨今只觉得在即将要看到黎明之时,伴随而来的是更多黑夜中的绝望。

过了良久,墨今终于平静下来,声音依然沙哑:“此曲墨今倒是从未听闻,想必樊总管与墨今一样,亦是渴望黎明之人。奈何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极其漫长,而黎明又太短暂。”

樊师阙微讶。没想到仅仅一首简单的曲子,虽然曲时短暂但是仍能被墨今一语道破他的心怀。想来,这位闻人墨今亦是同自己一般,并不迷恋宫中生活的奢华富贵。此时,樊师阙对墨今有了新的看法。

墨今轻语:“墨今尚有疑问,可否请樊总管为此解惑?”

“才人请说。”

“请问,在这世间是否是千金可得,知音难觅?”这个问题一只困扰了墨今很久。对普通百姓来说,千金或许更加难得,但若是千金、万金在手,又该追求何物?

“奴才以为,若说千金是可追求的,那么知音人当是奢求了……”樊师阙淡淡的回道,声音似有若无。

“奢求……”墨今反复咀嚼这两个字:“那么,若是知音人助纣为虐,请问对方又该如何自处?”

樊师阙看向芳沁湖的对岸,虽是黑夜并非人的眼目可探索,但是他仍旧渴望的可以看到些什么:“奴才不懂何谓助纣为虐,奴才只知道每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在生活,奴才亦不过是在走自己的路。所谓对与错奴才没想过,也容不得我去想。与其瞻前顾后倒不如继续走下去,功过之说就留待后人评论罢。”

墨今微垂下头,轻轻一笑。果然,樊师阙的答案就与她所料想的一样。若是樊师阙刚才以有苦衷为借口来回答此问,墨今倒会觉得失望了。樊师阙如此坦白倒真不愧为君子,就算他帮着怜贤妃害了很多人,此时此刻,墨今亦觉得他亦有可取之处。

墨今回转过身,看向樊师阙:“墨今想来,樊总管在进宫之前必是有番不同于常人的境遇罢。墨今试问也曾听闻几首荡气回肠的曲子,但是都不若这两首的意境来的难得。”

樊师阙自嘲的笑了:“方才那首名为清晨。”

“清晨……呵呵。”墨今笑了笑,反问道:“清晨本该是一日之中最难得之景象,为何经由樊总管吹奏出来反而显得额外的悲观呢?”

樊师阙缓缓闭上眼睛,嗓子仿佛卡住一般说不出话,胸腔亦觉得压迫难忍,苦涩难抒。

只听墨今继续道:“墨今以为,前日的灰暗最终都会消散于翌日的黎明,就如同一些不郁之事,不论大小,如若难解是否应该学会何谓放弃呢?樊总管执着于过往的是非,又如何有心思欣赏得到清晨的美景呢?”

樊师阙咯咯笑了出来,笑声憋闷而充满了嘲讽,更显沙哑:“奴才自问没这个本事可以看透所有的事,奴才既不能,相信贵为主子的你们亦做不到。说道执着,才人你又何尝不是已然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樊师阙说完,便睁开眼睛回望墨今,两人相视而笑,彼此之间突生一种默契,说

话间也不再拐弯抹角,墨今一问,樊师阙一答,一问一答间甚是融洽。

“之前那首萧曲,墨今亦曾欣赏过怜贤妃与毓才人之合奏。一萧一琴,虽称不上默契,但是亦难以掩盖此曲的光华。能做出此曲谱之人必是世外高人,可以看的透一切世俗,只心追求山水的畅快淋漓。”

“才人是说那首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好美名字……高山只盼流水绕,水与山本就是件最幸福的事。”墨今感怀,突生心心相惜之意。

樊师阙轻笑反问:“才人这话很是矛盾,何谓幸福?山与水本又如何能以事相称?”

墨今也笑了:“樊总管不认为山与水就好像日与夜、星与月、花与蝶、鸟与树一般?能生来就找到所依所傍,这不是幸福吗?”

樊师阙不语,顿觉眼前的墨今有些飘忽不真实,想抓却抓不着的感觉萦绕着他:“如此说来,人反倒是最辛苦的,有些人一辈子都难觅知己,有些人……呵,又根本不懂得何谓知己……而还有一些人,明明已然遇到却不得宣之。”

樊师阙话语间意有所指,墨今自然可以明白,浅笑菲反问:“何为知己?知己二字说起来容易,其实却不易。”

樊师阙的笑容更显嘲弄:“知己?每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奴才亦有奴才的理解。不知才人有没有兴趣听奴才讲个故事?”

墨今婉然一笑,坐到一旁的栏座上:“洗耳恭听。”

樊师阙娓娓道来。墨今听的入神,樊师阙讲的缓慢,不知是樊师阙的嗓音有安定人心的神效,还是她已被此景此处的意境所感染。墨今只觉得这个故事过于凄凉,却亦称得上种圆满。

讲到最后,樊师阙停了下来,墨今问道:“子期既去,伯牙该如何自处?”听到此处,墨今只觉有块石头堵在心口,难以畅快的呼吸。

“伯牙只为子期奏,子期既去,伯牙当碎琴……”樊师阙缓缓道出结局。

突然间,有种震颤的悸动击打着墨今的心,呼吸困难之余又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这首高山流水就是伯牙所奏?想来,伯牙也庆幸自己能找到知音人,只可惜知音难求,但凡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

这种感觉墨今亦有些体会,她也曾倚窗盼望家中院里的昙花有开放的一日。当墨今终于等到那一刻之时,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而随后而来的花谢又让墨今倍感伤怀,只叹花开花落曾几何,昙花一谢何人顾。

“墨今何其有幸,能听到高山流水的由来,不知在墨今有生之年,是否有缘能见到这位为知己碎琴的伯牙,倘若能与他饮上一杯,为子期饮上一杯,墨今于愿足矣。”

樊师阙幽深的眼睛看向墨今,一种悲凉的感觉流泻而出:“伯牙、子期并非宇文王朝之人。奴才也是从他人之处得来此曲。”

墨今失望之余亦有些释怀,想来世外高人必是不见外人的。随即笑道:“想不到樊总管游历甚广,墨今甚为羡慕。亦为伯牙、子期感到欣慰。”

樊师阙微讶:“怎么才人不觉得可惜吗?子期去了,伯牙终其一生都不愿再弹奏,这世间又少了一味天籁之音。”

墨今悠悠的笑了,语境淡然:“呵呵,墨今只觉得知音只为一人觅,知音若去,所弹所奏亦无人再欣赏,又何须再弹?伯牙碎琴此乃性情中人,可叹可敬可佩,若日后伯牙再度为他人弹奏也只会是有声无神,岂不是辜负了知音之意?而伯牙既已寻觅知音人,在墨今来看这已然是一种圆满了。”

樊师阙被墨今的说法震动,她说的没错。伯牙、子期,有些人怕是终其一生都未能有此境遇,相比起来这样的结局纵使缺憾亦是难求了。

可是,以墨今的眼界与境遇来说,毕竟不同于他们,能有此见解亦是实属难得。樊师阙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朵解语花,不但心思细腻而且见解独到。难怪怜茵会额外的针对她。

樊师阙抚了抚衣袖,笑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在下也希望可以觅得抚琴之人,毕竟有萧无琴,还是孤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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