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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卷已经批完了一部分,主要是第一天考的科目。
拿到成绩表的老师大多开始利用课间时间进行约谈,重点对象是退步大的学生。
老冯本来心情就极度暴躁——班里有几个成绩下滑严重的学生,还有个忘涂答题卡、选择题一分没得的奇葩,更有比起上次进步了整整一分的元澈,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先约哪个。
学委进来泼的一勺油非常及时,冯志中彻底成了个人形炮仗,拉开办公室门就准备去12班教室好好炸一炸,迎面却撞上个倒霉蛋——那位没涂答题卡的仁兄到三楼的厕所来方便,洗完手正和同学往脸上互弹水珠,大呼小叫好不畅快。
冯志中当即立断,薅了这个往枪眼上撞的就回了办公室,用唾沫星子喷了整整一节晨读课,骂得这位仁兄痛哭流涕,连声保证,再也不敢到三楼来上厕所了。
老冯骂了个痛快,挥挥手让学生滚回去反思,少出来丢人现眼。该倒霉蛋刚拉开门,却又被班主任叫住:“让那个谁,唐染,上来找我一趟!”
这个倒霉蛋是李洪,恹恹地应了一嗓子,下楼去喊唐染了。
老冯叉着腰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烦躁地刨了两下头发。
在他二十年的教学生涯里,不是没遇见过难搞的学生,但像唐染和元澈这种——持续难搞,还花样翻新的,实在是难得一遇。
一般难搞的,只要被安排到“雅座”上,嚣张的气焰就先下了一成,上课不会再肆无忌惮地接话茬,因为不交作业被老师喊起来的时候,基本也不会再嘻嘻哈哈、脸上写满无所谓了。至于烧卷子这种事……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这种行为在老冯眼里,不只是逃避做作业这么简单,其性质恶劣程度,就和当面指着他鼻子骂“你算个鸟”没差。
赤.裸裸的挑衅!
至于为什么只喊唐染不喊元澈……
老冯又深深叹了两口气。
一个人的手气能背到什么程度?好不容易挑来个“优等生”,还是深陷叛逆期的。跟他谈话就跟在铜墙铁壁上凿缝没什么两样,成效没见着,先把自己累得身心俱疲。
不过以老冯这几个月来对元澈的了解,他就算是叛逆,那也是闷不吭声的叛逆,像这种“别出心裁”的嚣张举动,绝对不是自己的主意。
冯志中又在办公室里踱了几圈,最后不堪重负似的在椅子上跌坐下来,扬起脖子活动了一下咔吧作响的颈椎,暗自下了决心:等会儿先看看唐染那小子的态度,要还是那个无所顾忌恣意妄为的嚣张样儿,他今天就致电唐明华,请他给儿子另请高明,否则他就只好卸任这个副重点班班主任的职务,谁他妈爱当谁来当。
李洪下去转了一圈,却没能找着唐染。
那位大佬正揽着同样没交作业的秦朔,在学校超市的打印店排队。
秦朔很不能理解唐染的这种反常行为:“……烧了就烧了呗,还复印干嘛?”
排在前面的女生取出打印的材料,向出口方向走去。唐染将绕过秦朔脖子的那只胳膊拿下来,从他手里抽过卷成一卷的试卷,递给打印店店主:“各印两份。”
秦朔:“?两份?”
唐染:“嗯。我和元澈。”
秦朔当场就不干了:“他自己怎么不来印!?还有,凭什么借我的?”
唐染翻了他一眼:“废话,我找的着别的空卷子吗?”
秦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恨恨咽了回去,最后无比憋屈地挤出几个字:“你们俩……挺好。”
唐染看着店主起身去操作复印机,漫不经心地回身拍拍秦朔肩膀:“行了,写完给你抄。”
*
李洪战战兢兢地回到冯志中办公室,报告说人没找着。
冯志中酝酿半天的狂风暴雨愣是被强行按了暂停键,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别提有多憋屈。
老冯刚把目光沉沉地落到李洪脸上,李洪就打了个激灵,嘴里飞快地说:“那个快上课了我得赶紧回教室老师您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等冯志中反应,便连退了几大步,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冯志中:“……”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讲评月考卷。
冯志中拿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先瞪了任语真一眼,吩咐他把月考卷发下去,又另外抽出两张卷子交给元澈和唐染:“这节课你俩不用听了,出去抄题,把整张都抄下来。”
唐染刚从复印店回来,垂着的右手里握着两张数学、两张化学试卷,还没来得及递给元澈。他闻言撩起眼皮,扬扬手中的卷子:“老师不用,我们复印了。”
冯志中才压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呼”地暴涨上来:“复印个屁!我让你们自己抄,没听见?!出去——”
由于过分激动,他面部充血,脖子上暴起了一排青筋。
脸红脖子粗的老冯意犹未尽,抬手又狠狠摔了盒粉笔,纸盒在地上壮烈牺牲,花花绿绿的粉笔滚了一地。
全班鸦雀无声。
元澈安安静静地抽了纸笔,面色淡淡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唐染看了眼进入发飙状态的老冯,也没再说什么,随手扯了个演草本,想了想又抓了支笔,出去了。
老冯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脸色几变,扫视一圈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的学生,又寒着脸问:“没交作业的还有谁?自觉点,别等着我请。”
秦朔站得很快,垂着眼睛抓起一字未着的数学试卷,从后门出去了。
二楼的走廊尽头,与楼梯口相对的是一个连廊,用以沟通高一两个级部的教学楼。
连廊的防护墙不高,宽度非常适合作临时桌面。元澈出了教室就直奔这里,把试卷、笔和本子随意往上面一扔。
唐染在元澈身旁站定,双手撑上贴着白瓷砖的台面,问他:“真打算抄?”
元澈睨他一眼,没说抄也没说不抄:“别告诉我你喜欢看人发疯。”
*
任语真将月考卷分发得差不多,手里剩下最后三张,分别是秦朔、唐染和元澈的。
他犹豫了一下,从后门探出身子,一股脑儿递给了靠墙而立的秦朔,小声道:“你们仨的……你给他俩送过去吧。”
秦朔这会儿心情不大好,从任语真手里扯下卷子,扫了眼连廊里的两人,沉着脸过去了。
透过走廊上的窗户,能清楚地看到连廊上的情况,随着逐渐走近,那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唐染转了个身,胳膊肘反架在放着纸笔的平台上,随口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元澈:“还行。”
唐染奇道:“?坐一晚腰不疼吗?我早上感觉腰不大好受。”
秦朔脚步一顿:“……”
元澈头也不抬地:“可能你虚。”
唐染不干了:“扯淡!那还不是被你挤的!”
秦朔原地站住:“……”
有个连廊不知该进不该进。
唐染余光一扫,瞥见石化在连廊一端的哥们,主动问道:“朔仔,有事?”
秦朔快走几步,把月考卷往唐染手里一怼,一言不发地木着脸跑了。
唐染垂眼看向手中的试卷——两张相叠,上面那张是元澈的。
由于第一卷的选择是机器阅卷,故而写在成绩栏里的分数有两种笔迹,中间是个加号,两数之和才是最终成绩。
元澈的成绩栏里写着:60+31。
唐染将卷子递给元澈,嘴里说:“可以啊睡神。”
元澈接过自己的,只随便搭了一眼,随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唐染的卷子上——成绩栏:30+36。
元澈:“考神,没你秀。”
两人互相恭维完,心照不宣地把卷子翻了个面,扣到一边去了。
元澈继续抄那张作业卷。说是抄,其实和冯志中想要的那种罚抄一点也不一样,他只是把题目中有用的信息摘出来,简略地抄到本子上,然后接着解题,就当是补昨晚的作业了。
唐染后背倚在墙面光洁的瓷砖上,偏头看了一会儿。
深秋天明得晚,两人被赶出教室的时候,天色还是半暗,这一会儿的工夫,周遭已经明亮起来。
地上的积水缩减不少,阳光穿破云雾,撒下缕缕暖辉,光亮照得唐染微眯起眼。不疾不徐的风吹起半压在演草本下的试卷一角。
清新的空气使人心情畅快……虽说原本是出来罚抄加罚站的。
元澈写得很快,眼看该要翻页,唐染也赶紧给自己的身子翻了一面,转过来伸出左手,按住有些遮挡视线的卷角,开口说:“借我拍一下。”
然后从衣服里拿出手机,对着演草本按下了快门键。
元澈没作声,待音效声落下,给本子翻了一页。
不料新的题目还没解完,又听到咔嚓一声。
唐染竖握着手机,在屏幕上飞快点了下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揣回衣兜。
元澈撩起眼皮:“删了。”
唐染冲他呲牙一笑,一脸无辜道:“删了我怎么抄啊。哎别闹赶紧写,一会儿志中要出来摔粉笔了……”
*
重新回到教室后门站岗的秦朔整个人都不大好。
他好像一直在听脑子里面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不过他并不孤独。
因为在高一一级部的某个教室内,还有一名同学也在聆听着相同的声音。
这名同学正是月考时坐在元澈前面的那个。
此时正在望着分数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