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段则霄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
他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为了一个女人烦心叹气,抽了不止一盒烟。
真是越活越回去,掐掉烟头。他自嘲的笑笑。
深重的夜,至深的黑,安静祥和,素来叫人多想。
睡不着的不止有他。
一墙之隔,女孩蜷缩在床角,浅浅的呼吸,她的眼睛也还睁开着,一动不动,屏气凝神,唯一一点与段则霄不同的是,钟意的眸底坚韧,似乎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不由自主,想着想着,天际由深变白。
又一个不眠夜。
天蓝色电瓶车的喇叭声同灰黑色的窗帘一起,划破空气,将房间内外分割成黑白两道,两个世界。
次日清晨,钟意平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头顶悬挂的灯。
家里只她一人。
空气静的像是被梅糖仙子施了魔法。熹微日光掠过一股一股的窗帘,忽明忽暗照在她手上,也照在她缓慢起伏的胸腔上。
一夜未眠,她的眼皮变得比想象中还重,抑制不住开始下沉,直到枕边的iPhone响起,崭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洗漱,梳发,收拾包包,出门。
无聊透顶的一天,总要有点期待,才会变得有趣。
一想到要努力工作赚钱还人情,踏在旧楼梯阶层上的脚步不由得加紧了些。
昨夜下雨,路面还残有水迹。
周围的阿姨刚从菜市场下来要回家,正在起劲议论光今天青菜卖几毛,唾液横飞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耳机盖不住她们的战斗力。可能是因为她们声音太大,也可能是她的耳机里没有声音,纯粹是个摆设。用来假装自己不孤独的摆设。
左肩传来捉弄人的敲打,钟意站在十字路口红灯处停下,向左回头。
没有人。
“早。”钱路遥的声音从右边钻入耳中,钟意朝右看时,他已笑的明媚。
夺目。阳光。爱作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叫她感叹:朝气蓬勃,真是样好东西。
她先是一愣,不惊不喜亦不吓,“你怎么来了?”
“我说正好路过你相信吗?”钱路遥嬉皮笑脸的回答。
非常耿直的,钟意摇摇头,“不信。”
十几秒的红灯倒数很快,男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与她并排,“今天早上原定的派件员有事,公司让我把样品送一份到设计师手里来。”
“哦……”钟意走上人行道,小小的点了点头,没过几秒,又像是想到什么,继续问,“你当时不是考去澳洲了吗?怎么又变成派件员了?”
没能听到钱路遥的答案,钟意转身进入地铁地下通道之时,男人绅士且礼貌的用臂拦住她,下巴往一旁车停靠的位置扬了扬,“一起去Joyln吧?我正好有事要找娟。”
她有拒绝的理由吗?没有。
小小的身体钻进副驾驶里将自己容纳,钟意坐得像个小学生般端正。
钱路遥摸住方向盘,笑,“你刚才问我什么?”
“啊?”钟意还以为刚才的话题他不想回答,所以已经结束了呢。女孩摸了摸鼻尖,“哦。我是想问你怎么突然变成派件员了?”
“看不出来,”男人附身,准备去摸她那边的安全带,“小孩儿对我的好奇还挺多的?”
只是在钟意意识到这点以后,她便自己埋头系好了安全带。男人的手悬在空中,悬而未决,无奈最后只得悻悻收回。
钱路遥重新在座位上坐好,“我也没说我是派件员啊。”
“那是什么?”钟意偏头看他。
“那就不得而知了,可能……”
“是来拯救你的英雄也说不定。”
车轮碾过街边水渍,带着一星半点儿的泥色,溅起小小波澜水花,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钟意都会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家门,为的就是,躲开那个不想见到的人。
久而久之,靠着轮回短信消息维持的浅薄关系,也就淡了。
终于,比陌生人更亲密一点的关系变成了连陌生人都比不上的关系。
人头攒动的Joyln里,又是平平常常且座无虚席的一天。梁咏和一家意大利餐厅的老板签了约,招进了一批新成员,今天带人来参观,或许,这就是一层空间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原因。
钟意食指指腹挠了挠下巴,伸长脖子,仰望面前的异国男人,尴尬的招手,“Hello?CanyouspeakChinese?orEnglish?”
气味、品味、摆盘……这批员工的一切水准都非比寻常,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不太会说中文,还有英文。
对面的男人闻言一愣,摸了摸脖子,满脸歉意,“Sorry.”
再瞧瞧钟意的反应,她好歹会对前来问路的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笑脸盈盈,关切的领他去会说意大利语的同事那里,可独独,不会对他伸出掌心。
缓慢的收回视线,段则霄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餐盘中来,白瓷盘中三分熟的牛排已被刀叉切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没人搞得清楚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实在看不过去他手下上好的牛肉,沈随之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别切了哥,您是要喝牛排汤啊?”
修长手指微微一顿,段则霄这才停下手中动作,他一定是昏了头,才把牛排当成了恨到无可救药想要肢解的人物。慢条斯理放下手中刀叉,男人拿起一边的方巾,一根一根擦拭自己的手指,良久,又拿起酒杯,轻抿一口其中的朗姆。
沈随之摇摇头,撇了一眼钟意的方向,又看看面前的男人,语气颇为无奈,“大哥,麻烦你能不能看看清楚形势啊,现在是你想追回她,不是她死乞白赖的求着你复合。”
小心思瞬间被戳中,段则霄缄默一瞬,放下手中的朗姆。
沈随之继续说,“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驰骋风云的校园男神了,钟意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追着你跑的小女孩。搞清楚,ok?你现在没有吃醋的权利,因为你没有身份。”
“……我拉不下脸。”段则霄说。
“好家伙,你拉不下脸,”虽说是站在段则霄这一边的,但这一次沈随之也有些看不过去了,“难道几年前钟意几次三番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人家小姑娘不要脸、不要自尊的?”
这下,轮到段则霄沉着脸,不说话了。
间隔几秒,沈随之竖起手背,小小声说,“还有,钱路遥回来了。”
“虽然钟意一直不知道钱路遥喜欢自己,但你我都是男人,不会不清楚吧?而且他还是钱娟的哥哥,你又吃不准钱娟和她妈现在的态度。”
气氛突然不耐烦起来,段则霄皱了下眉,“我知道。”
“知道你不动作快点,你竞争对手蛮多的嘛。”
段则霄不想说话,身子懒懒向后靠在椅背上,岔开话题道,“你跟徐娇诗搞好关系了?”
“怎么了?”沈随之还在享用盘中的意大利面。
段则霄给他手机发了串号码,“钟意的号码,让她多和钟意联系。”
沈随之扬了扬眉,恍惚间意识到什么,“哟,您还整无间道呢?”
事实证明,沈随之还是要比段则霄更加了解钱娟,或者说,了解的多得多。
“哇,你看那个意大利来的主厨,好帅啊,又高又帅,脱下衣服能有八块腹肌吧?”料理室里,钱娟掖住钟意的袖口,轻轻拽两下,偷瞄着新来的料理师,小声尖叫,“我又可以了,想结婚了。”
提到结婚这个话题,钟意有点欲哭无泪,放下手中的巧克力碎,“姑奶奶快别说了,你都不知道钟晓燕女士每天要为这事给我发多少条消息。”
“阿姨还在催你呢?”钱娟一顿,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不如……考虑考虑我哥?”
把手中的巧克力慕斯做好,放在透明架子等外面的服务生来取,钟意看了她一眼,“你又在说什么胡话了?”
“真的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哥对你有意思嘛。
“知道什么?”钟意问。
“啊?没什么,”钱娟笑了笑,“反正你认真考虑一下嘛,我哥和你也挺合适的。而且成了我哥的女朋友……说不定连那十万都不用还他了呢。”
“你脑袋还清醒吗?”钟意真想在上班时间把手套摘下来,给她一记脑瓜崩,“你当初让阿姨给我介绍林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醍醐灌顶,钱娟尴尬的挠了挠嘴角,“好像是哦,”继而又改变了说辞,“但我最近发觉他好像不太给力……”
“他最近有约你出去吗?”
“没有,”钟意回到料理台前,拿起吉利丁片,开始切,“他说他最近工作比较忙。但他有主动找我微信聊天。”
说的人回得倒是认真,可惜听者是不是有意就另当别论了。
“微信啊……”想起什么,钱娟陡然拿出围裙里的手机,“我把我哥的微信推给你,你加一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