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思量出男人口中这个“又”字的真实含义,钟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眸光向后之时,望见钱娟的脸。
四目相对,定住,二人的反应皆为一愣。
钟意想,这大概是上帝可怜她,给她带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以她万万不能错失良机。
然而,还未等她主动提及什么,只听钱路遥的一句,“钟意,踹了他,跟我走。”清楚回荡在耳边,反反复复。
残存薄泪隔在眸与空气之间,模糊视线,钟意坐在钱路遥的后驾驶座,头抵着窗,发呆似的望向窗外。
栀子般脱俗的美貌在这一刻,被人采撷,装进玻璃瓶中,奄奄一息。
没人能摸得清楚这朵栀子现在在想些什么。不过大抵,应该是在想和段则霄有关的事。
和来时不同,钱娟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坐在钟意身边。
左手犹豫不决悬在空中几秒,最终落在钟意的肩胛骨,钱娟小小声问,“所以,你怎么会又和段则霄在一起?”而且还是这大晚上的。
钟意的肩膀细细颤了颤,垂眼,声音有点哑,“我觉得……妈妈想撮合我的段则霄复合。”
惊魂未定,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猛然想起,钟晓燕不见了。
迅速从包里拿出手机,她双手握住,给紧急联系人拨打了电话。
“喂,阿意。怎么了?”对面是秒接,女人的嗓音很大,从电波那头传过来,掺合着一丝嘈杂。
听起来像是火车站。
钟意吸了下鼻子,皱眉,“您人怎么不见了?现在还在厕所吗?”
“啊……”钟晓燕看了下前面乌泱泱正在排队检票的队列,用手堵住左耳,慢吞吞的朝前挪,“我把车票上的时间看错了,我应该是今晚走的呀,所以才急急匆匆没来得及跟你讲就走了。”
钟意难得理智一回,垂下手腕,冷冷,“是段则霄让您这么干的?”
“那不是的。”钟晓燕回答。
“那你......”
没等钟意的下一个问题问出口,钟晓燕便抢先道,“到我检票了,先挂了挂了。”
通话结束的永远那么匆忙,不是饭菜险些着火,就是差点儿赶不上车。
并未听见二人对话的全内容,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猜出几分,坐在前排的钱路遥慢慢悠悠的插.上一嘴,“阿姨也真是,非要让你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
“就是!”钱娟跟着附和,“世界上的男人有那么多,哪来那么多非他不可。你别再理段则霄那个狗男人了。”
骂段则霄作狗男人似乎不值得让她解气,钱娟想了一想,一脸语重心长的补充,“也不要和他见面了。”
“我是这么想的。”钟意把手机放入包中,缓缓抬头,暖橙的路灯融进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车玻璃,“可是……”
“可是什么?”透着后视镜,钱路遥瞄她一眼。
钟意欲言又止,“我答应要和他一起做一个项目,是关于甜食和牙齿健康程度关系的。当时他们说奖金是一万块,有很多人一起做实验,我没多想就答应了......”
她叹一口气,继续说,“谁知道医生和患者是一对一的......”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无非是段则霄和钟意恰巧成了一组。
有够烂俗的圈套。
钱路遥的嘴角扯了扯,“你现在就和他说临时有事要退出,他能怎么样?”
“应该要付违约金吧。”钱娟抢着回答,视线看向钟意,等待她的默许。
钟意点点头,难以启齿道,“好像是十倍?”
“就是十万喽?”钱路遥敛了敛精致的眉骨,“你等下把你的银行卡账号告诉我。”
“......啊?”这个时候,钟意还没反应过来钱路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钱路遥的下一句话说出口,“欠我的人情,总比和人渣纠缠来得好吧?”
喂了她一颗最强力的定心丸。
男人没在看她,静静开着车,“照你刚才这么说,你身边的人已经全部沦陷了,现在能帮你抵御段则霄的,可就只有我和娟了,所以,”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和我……”男人咳了声,“可以随时和钱娟说。”
“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钱路遥,钱娟的亲哥哥,从小时候起便着手于跟在两个小姑娘后面收拾残局。万万没想到,成年后也一样。
钟意红了红眼,“谢谢你。”
“我会努力工作赶紧还钱的!”
钱路遥只是淡淡一笑,“不急。”手指敲了敲玻璃,看向后排,“你家小区到了,我们就不送你进去了。”
“好。”
目送一小只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钱路遥收回视线,重新发动了车子。
坐在后排的钱娟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小声呢喃,“奇了怪了,这林辰到底在干嘛啊......钟意脆弱的时候也不在线,真是没用。”
林辰?
钱路遥随口问道,“林辰是谁?”
“哦,”钱娟回答,“是妈妈给钟意介绍的新男朋友。”
尾音落下,男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须臾松开,将车缓缓驶入暗车道,无奈摇头。
到底是白孝敬了。
宁愿把钟意介绍给外人都不肯介绍给他。
微弱路灯重新亮起之时,他哼起口哨,自言自语,“钱路遥......果然是前路遥啊......”
躲进屋檐下,抖落伞骨上的雨滴,跺脚,亮灯,上楼。
老街的灯比月光更昏庸,投在二楼逼仄的走廊通道里,锋利的削出男人挺拔的身姿,是如同碳素笔勾勒出的流畅线条。
段则霄斜靠在家门口,眸光阴冷,隐约是在等人。
这次没被他的神出鬼没吓到,钟意脚步顿了小半秒,面不改色绕过他,将伞放在自家门前,低头摸索包里的钥匙,随着钥匙撞击门把的清脆声响,女人突然想到什么,问,“你的银行账户是多少?”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一朵羽毛,可能是被晚风裹挟,也可能是真的不在意,抑或是攒够了失望。
出其不意的提问,叫男人一愣,原先准备好的对白一并吞回腹中,只脱口三个字,“怎么了?”
钟意打开门,背对着他,“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试验了,终止吧。我会把违约金全数退还给你的。”
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钟意随即走进房内,伸手就要关门,“你有我的手机号,把账户发到我手机上来就好了。”
可惜下一秒,段则霄还是拽住了门把,焦灼着,不愿放手。
冷白的手背上青络纵横,蜿蜒曲折,一直通向他的脖颈,钟意拧了拧眉,对上男人烧红的眸,瞪着他,表示疑问。
沉默良久,段则霄出逃的理智似乎才找回来一丝,语气轻得能浮在湖面,又似乎重得能坠下整个银河系。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就这样结束。”
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钟意产生一种错觉,“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我指的是我和你的关系。”他回答。
四目相对很多秒,大致看懂了男人眸底的执念,钟意松开手,却始终没有让他进去。
她深呼一口气,“段则霄。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你的做法真的很幼稚诶,你知道吗?我问了其他试验者,根本没有奖金这一说法,你这么煞费苦心真的有必要吗?”
他不予正面回答,只管找些蹩脚的借口,“没有试过,你又怎么这么确定我们之间不能存在第二次心动呢?”
“第……算了。”
再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是白费口舌,钟意瞬间佝偻了消瘦的脊背,形如一只泄了内容物的气球。
陡然间,她又想到一个绝佳的、且绝对不可能在段则霄身上完成的要求。钟意抬起脑袋,一字一顿,“跪下求我。”
“什么?”男人拧了下眉。
“我说,你跪下来求我的话,你能像我当初一样痛苦的话,我就考虑原谅你。”钟意回答。
不可能的,高傲又不可一世的段则霄,怎么会为了小小的一个她抛弃自己的尊严呢?
果然,话音落下,男人只是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他爱她?
别搞笑了。
他只爱他自己。
钟意冷笑了声,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关节从门把上剥开,“既然段先生不愿意,那我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