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父这样说,一方面当然是真的想为大家省点钱,一方面也想进一步加强在车队中的影响力,没有什么比利益的捆绑更有凝聚力的事情了。
哪怕这个利益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很小,可近百人的利益聚在一起,还是很可观的。
张顺回来后,又和卢父分享了他打听来的消息,其实和卢父他们听到的差不多,估计的也差不多。
陆家船队对陆家坞有绝对的掌控力,船大、多、稳、有口碑,都是陆家船队的优点,零散的船家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但同时船相对较小,同时安全上也无法保证。
但因为其便宜这一点,还有不少人想选零散的船家。
卢父和张云鹤都想坐陆家的船。
卢父道:“我还是十多年前来过此地,坐过一次船,当时我和你们一样,选择的零散小船,坐完之后我们就后悔了。”
“浊河水流湍急,但是人过河没有问题,一旦带上货物,小船便十分危险,一旦翻船,船家从小在河边泅水,水性甚好,自是不怕,可我们这些水性不好甚至不会水的人就遭殃了,货物丢了还是小事,就怕把命丢了,这还是遇到良心船家的情况下,若遇到心思歹毒,存心谋财害命的,就算坐的船沉稳,若存心害命,在浊河之上,就更无法反抗,只能任人鱼肉。”
卢父的考虑不无道理,有些心里害怕的人,便打消坐零散小船的想法,但还有囊中羞涩的人,心里依然想做小船,想省下了那三五百文钱。
这是他们思维给他们行程的定式,任何时候,都想选最便宜的,不考虑其它,或是心存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即使有坏人,自己也不会那么倒霉,偏偏就被自己遇到。
卢父见很多人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说话,就知道这些人还没打消这个想法,他也不勉强,道:“我们人多,骡车和牛车也多,即使没有骡车,你们板车总有的,我个人是建议坐陆家船的,如果你们有其它选择,最好也一起,只是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不会负责,同时,我们到了对岸之后,如果久候不至,我们也就先出发了,在震区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们现下当务之急还是走出震区,你们看呢?”
一听卢父不等他们,很多人便急了,“卢叔,我跟你走,我家也有骡子呢,骡子加骡车,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是船翻了可怎么办?我跟着你走!”
“卢叔,我也跟着你走!”
张顺娘特别犹豫,她也是想省钱。
她家确实还有些余钱,可她家挣的每一文钱,都是她儿子张顺拿命去挣的,每次和卢父出去跑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每次儿子出行,她都怕他回不来了,每一文钱她都抠着用,省着用,生怕浪费了。
张顺劝他娘:“娘,省钱不是这么省的,也不是省在这,您想想,坐陆家船也就多出几百文,可要在河里出了事,可就不是几百文,而是全部家当加我们的命了,只要有命在,儿随时都能给您把钱挣回来,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张顺娘道:“什么几百文,别欺负我不懂,我们家七口人呢,一人多一百文,就是七百文,牲口还得另算,这样算下来,起码得一贯钱了。”
老太太是越想越心痛,想到要多花这么多钱,老太太心如割肉一般。
其他人家和老太太想法一样,尤其被老太太这样说出来之后,掰着手指头算,人数越多的人家,需要多花的钱就越多。
他们不像卢家,有家底子在,不在乎那一贯两贯钱,两贯钱平时都够他们全家半年花用了。
一个个都不出声,还是想做小船。
“这样,坐船的事你们再记考虑一下,愿意坐陆家船的坐陆家船,不愿意坐陆家船的,等会儿出去也好好打听清楚,尽量选择船大、稳,船夫技术好、人品好的船家,说好时间点明早一起出发,现在我们先把要买的粮食、药材、盐先统计好,出去先买了,省的晚上店家关门买不到。”
卢父这样一说,大家又开始商讨要采买的事。
卢父是会写毛笔字的,过年家里对联一般都出自卢父之手,但他写大字还行,写小字就差点了,便叫了卢桢过来给大家记录。
众人都惊了。
车队里有书生在,还是举人呢,这种书写的东西不是应该交给书生吗?怎么还叫卢桢来写?
“桢丫头还识字?”
“贞娘还会写字啊?”大家都惊奇不已,同时也十分怀疑。
卢父却是有意在车队里培养卢桢的威信,上次流民冲击事件后,车队里基本没人敢小瞧卢桢了,可卢桢的年龄和性别,依然限制着她。
卢桢也不怵,走到卢父身旁,拿出笔和纸。
她拿的并不是毛笔,车队里是没有毛笔和墨砚的。
众人见她真的拿出笔和纸来,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纸……说是纸,倒不如说是书,小小的一个本子。
他们都是不识字的,虽信不过卢桢,但除了张云鹤兄弟外,也就卢家父女认识字,只能半信半疑的由卢桢写。
有的甚至开口说:“卢叔,要不你来写吧?”
卢父直接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你要信不过桢桢,你来写?”
说话的人连连摆手,讪讪而笑。
因为不信任卢桢,他们甚至有意为难卢桢,一个个七嘴八舌,说的又乱又快,中间还有改变主意要改的。
卢父道:“不要乱!一家派一个代表,想清楚来再来说,别浪费墨又浪费纸,都快一点,天黑人家就关门了。”
古代笔墨都贵,被卢父这样一说,很多人也不敢乱改了,全家人凑一起商量,商量好了赶紧来记下。
说完后,还不放心的问一句:“桢丫头,我说的你都记下来了吧?”
卢桢便好脾气的将刚刚记下的复述一遍。
卢父却没那么好脾气,凶恶的挥手:“说完就下一个,别挡着后面的人!”
等到全部说完,卢桢站在高高的骡车上,“现在每家每户要添的东西我都记下了,我读一遍,大家听下有没有补充的!张顺家,黍米两石,盐一斤,药材十包。
李三赖家,碎糠米三石,盐半斤,药草……”
等全部报完,原本还心存小瞧心思的人,全都被卢桢给惊讶了。
“我家是对的。”
“我家的也没错。”
“桢丫头还真识字呢。”
还有看别人家买了什么,想想又想改的,也跑到卢桢那里要求修改,等全部登记完,后面又开始统计种类和数量。
卢桢和嫂子长期做代购,每天都要记账的,这些都是做熟练的,记得又快又清晰,账算的也特别快,不一会儿就将数据全部统计出来了。
其他人听着卢桢报数据,还在掰着手指头算呢,脑子都算迷糊了。
张云鹤也在人群当中。
他和张云朗两人进入车队时,是两手空空,除了一只水囊,什么都没有,身上穿的,夜里盖的,白天吃的,都是在卢家买的,卢家东西也有限,总不能一直提供,所以这次需要采买更多的,就是他们兄弟。
除了日常用品,他们还需要一辆骡车。
卢桢在报账的时候,张云鹤也算出来了,每一个数字都是对的,丝毫无误。
这让他有些惊讶。
对于卢桢会写会算,他不奇怪,虽下层百姓识字的不多,但因他认识的女性大记多都会上家学,他对女子识字这事并不奇怪。
让他惊讶的是,卢桢算账的速度,丝毫不比他慢。
他看着卢父,只能感叹,不会是商户人家出身。
东西统计好后,就由卢父和张云鹤出面去跟陆家商铺的掌柜去谈,也不知他们怎么谈的,最后谈下的价格,比他们原本零售的价格低了一大截,即使是分摊到每家每户,都能省下五六百文。
至此,张云鹤兄弟也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骡车。
卢父主要透露给陆家商队一个消息,瘟疫。
卢父他们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停,不断赶路,速度超出路上其他人一大截,到了陆家坞,见陆家坞这边繁华依旧,就知道疫病的事,只是疫病尚未传染到陆林县。
但随着灾民一波一波的向陆林县这边来,疫病传染过来的速度,最多三天。
陆家是商户,消息来往比卢父想的要灵通许多,自是知道鹿凉、怀安那边已经产生疫病,甚至疫病产生后,很多人传山楂能治疫病,导致山楂脱销,光是运过去的山楂,陆家就已经大赚了一笔,同时也失了一些人手。
陆家人已经走了一大批,还剩一批人留在陆林县这边,一方面就是疫病尚未传过来,陆林县也因陆家,在震后立刻救灾,重建城墙,打算关闭城门,不让流民进入陆林县城。
另一方面,因为说山楂能防疫的事,陆家也囤积了大量的山楂,心里也有了防疫的底气。
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瘟疫的具体疫病名称是什么,出现疫病的初期症状,中期症状及后期症状,以何种方式传播,又以何种方式预防。
这些消息,卢父通通告诉了陆家掌柜。
一方面是想通过谈判打个折扣,一方面,同是人类,这些防疫的知识,多一些人知道,可能就能多挽救一些人命。
即使他们不给他打折,这些防疫的知识,卢父也要传播出去的。
只是疫病没有开始时,他不敢大肆传播,其它县不像怀安县,他们当时立刻就准备出发,即使官府反应过来,在地震的情况下,也腾不出人手来抓他,若在其它地方大肆传播瘟疫的消息,很可能就会被当地官府关押,身陷囹吾,即使后来证明他们不是造谣,是真有疫病,他们被关在牢里,逃不出去,谁还会管他们?
现在又是不同,疫病的消息基本上已经传开,他再说关于疫病的消息和防疫的知识,别人只会感谢他,而不会让官府抓他。
陆家商铺的掌柜自然也知道主家囤积山楂防疫的事,现在卢父告诉他们,山楂并不能防疫,而疫病名称为霍乱,是通过水和食物传染后,陆掌柜虽不知道卢父说的霍乱的传染方式和防止疫病的事是不是真的,方法管不管用,但还是不敢耽搁,派人日夜将消息送至陆林县主家那边。
如果山楂不能防疫,那陆家是否还要留在陆林县这边,就要重新商榷了。
同时,陆家商铺的掌柜也立即吩咐人下去,叫人去打听这只车队的事。
陆家在陆家坞基本有着绝对的掌控力,消息十分灵通,很快,他们就打听到,这些人从怀安县而来,怀安县往陆林县是经过鹿凉县的,关于鹿凉县的万人坑,陆家早有耳闻。
陆掌柜在打听到这些人经过鹿凉县,到达陆林县,居然全都没有生病现象,心里已经隐隐有些相信卢父,当下就自己就做了主,给卢父他们打了个很大的折扣,同时安排下面人,免费送他们渡河。
如果卢父他们所言属实,那么这条消息的价值于陆家而言,远不止如此。
于是车队的很多人都还在纠结,到底是坐陆家船,还是坐零散小船呢,坐零散小船还在担心小船会不会不安全呢,回来就听卢父说,陆家愿意免费送他们渡河。
众人:Σ(°△°记|||)︴
卢叔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