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丞开了牢门。
萧甫山踱步进去,“天不遂人愿,让世子失望了。”他扫了眼被褥上整齐叠放的羽绒服,淡淡说道,“你还活着,本公怎么能轻易死了呢。”
裴弘元冷笑,“我真不该提醒你,看你还怎么嚣张的起来。”
萧甫山当初能觉察酒有问题,就是因为是裴弘元让郑先特意连夜送来。按他对裴弘元的了解,他从来不会做无用之事,每每做事必是有的放矢。询问之下,郑先说当时裴弘元还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给荣国公的大礼,让他别辜负了。”
裴弘元这是又加了一层提醒,他能做到这一步也算是难得了。
不过他若真的死了,裴弘元应也会乐见其成,定然接着就打起了幼菫的主意。
至于裴弘元为何会突发这一点善念,萧甫山的猜测,他应是从大局考虑。强敌当前,他还有几分理智。
萧甫山说道,“你虽巴不得本公死,不过也算对西北大军心存善念,没有让他们无辜枉死。本公还是要对你道一声谢。”
裴弘元冷冷道,“把我关进大牢,这就是你对我善念的回报?”
萧甫山微笑道,“你太聪明,若是你在外面,定然会发现其中破绽,坏了本公的计策。且只有你进了大牢,那些探子才会真的相信本公已经死了。”
裴弘元蓦然看向他,“你可私下知会幼菫了?”
萧甫山收起了笑,沉声说道,“内子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裴弘元眸子中带着几分嘲讽,“在你心目中,幼菫又能排在什么位置?枉费她为你这般苦心安排!打再大的胜仗又有什么用,让自己的女人担惊受怕,算得上什么大丈夫!”
萧甫山脸色沉了下来,对刘知府说道,“放了他们。”
话说完,就往外走去。
他不敢拿着八万多将士的性命冒险,他们深入敌后犹如火中取栗,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生死消息本就是让人半信半疑,他们必然要看幼菫的反应,若是太早知会幼菫,她漏出一丝破绽就会被人捕捉到。
在战场之上,他首先是将帅,其次才是人夫人子。
狱丞给裴弘元解开镣铐,知府又将裴弘元的衣裳捧上,服侍裴弘元换下来囚服。
裴弘元拿起羽绒服往外走去。
陆辛跟在他身后提醒,“世子爷,外面寒冷,您还是穿上羽绒服吧。”
裴弘元看了看手中羽绒服,示意狱卒给他打水过来,仔细洗了脸洗了手,方将鸦青色羽绒服套在直缀外面。
很暖和。
走在前面的萧甫山也穿着羽绒服,藏青色宝相花纹织锦,长至过膝。裴弘元目光在他袖口处搜寻,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堇”字,幼菫是有这个习惯的,她经手做的衣裳,都会绣上标记。
她做这么长的羽绒服,还真是生怕他冻着!
裴弘元走上前,与萧甫山并行。
萧甫山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羽绒服,又瞄了眼袖口。
裴弘元没有错过他的动作,淡笑道,“我是不怕冷的,不过幼菫说西北寒冷,叮嘱我多带些衣裳,又跟彩绫阁打了招呼,连夜为我赶制了几件。”
萧甫山淡然道,“彩绫阁开门做生意,没有道理把银子往外推。世子也不必想太多。”
裴弘元苦涩笑了笑,你拥有那么多,又怎知她这一句提醒对我来说有多珍贵。只想她那不经意流露的关心,这件羽绒服即便不穿在身上,心里也是暖的。
裴弘元回到都护府,先沐浴了一番,洗去狱中晦气。
又让陆辛传令下去,准备回京,犒赏三军的物资原样运回去。
同行犒赏三军的官员一脸懵,过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凉州,莫名其妙蹲了一场大狱,什么也没干就要回去了?
他们来是做什么的?
玩呢?
裴弘元冷然看着他们,“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回京后若还能活着,就好好给祖宗烧高香吧。”
官员们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身冷汗,这位裴世子分明就是个活阎王,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
他们谁还敢多问什么,惶惶然走了。
陆辛出去了一趟,回来跟裴弘元禀报最近凉州和京中的消息。
裴弘元平静听着,心中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萧甫山居然是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千里奔袭插到吐蕃腹脏,一举收复了大燕丢失了两百多年的国土。
再加上池原关外广袤的突厥大牧场,这番丰功伟绩,让他必将地位稳固如泰山,无人可轻易撼动,自己如何还能扳倒他?
裴弘元生出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叹。或者自己能早生十年也好,定然能建立足以与他匹敌的势力!
裴弘元手中的酒杯乍然破裂,掌心鲜血直流,和着清冽的青稞酒,滴落地上,溅开朵朵艳丽的花。
陆辛说道,“奇怪的是,荣国公没有杀赛德,还把他带回了凉州,看样子是要押回京城了。”
按说像这种吐蕃破坏盟约挑起的战争,大燕完全不必客气,尤其是在占绝对主动权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将他斩于马下,以绝后患。赛德是这一代王子中的佼佼者,必将继承大统。他若是死了,吐蕃必然会有一番王储之争,内耗国力,甚至走向衰败。
萧甫山常年与吐蕃打交道,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他此举却是为何?
裴弘元问,“赛德关押在何处?”
陆辛回答,“大将军府。是萧西亲自押送回来的。”
裴弘元起身往外走,“都护府太没意思,收拾行装,本世子要住进大将军府。”
陆辛应下,匆匆去作安排。
大将军府看着高大威严,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布置简单质朴,有着武人的粗犷豪放。
萧甫山和钟安平在廊下喝酒,桌上摆着羊肉锅子,炭盆里的火烧的通红。
钟安平有些惭愧,“大嫂给了我六大坛好酒,可惜路上让裴弘元给喝光了。我怎么就信了他是个好人!临行前萧三爷还特意叮嘱我提防他!”
萧甫山慢慢酌着青稞酒,“这也怪不得你,此人想做什么事,很少有人拦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