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宛如一条死鱼。
开始她还浑身绷得要命,矫情地羞愤不已,但没过多久,她就撑不住了。
后背的伤口太痛了,无异于是一场无麻醉手术,钟鱼忍着面色发白,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事实上,神色冷清的蔺无阙也没有真的趁机对她动手动脚,反而动作很谨慎,小心。
不过他看到她的后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刮痕,蝴蝶骨上还有道很深的伤口时,手心里的灵力停滞了一瞬。
他默然不语,眼神十分阴沉。
钟鱼感觉他没了动静,强忍疼痛的眼神带着疑惑,“师兄?”
“嗯。”蔺无阙应了一声,他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刮开了一道口子,纯粹清正的灵气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缓缓打入了钟鱼的身体。
就在那一刻,钟鱼只觉得有道锐利而霸道的软刀子从后背钻入了自己的身体里,直攻心脏。
她差点没绷住要鬼叫出声,咬牙忍着,道:“师兄,你放了什么?”
蔺无阙收回手,淡淡道:“好东西。”
好个屁。钟鱼脸色很白,无意中翻了个白眼。他似乎笑了一下,朦朦胧胧意识里,此刻有种他的眼神很温柔宠爱的错觉。
她听到他声音低低道:“睡吧。”
钟鱼身体里的躁动慢慢地平息了下去,然后她就不争气地睡了过去。
四下静默无声。
蔺无阙坐在她旁边,不知看了多久,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有风吹过,窗上的树影,婆娑乱舞。
蔺无阙的思绪像是被打乱了,眸光暗沉沉的,温凉而寡淡。
他把钟鱼的衣裳弄好,随后缓缓起身,打了封印诀把门关住,便离开了。
鬼涂霸占的破宫殿就在蔽目山谷之中,这原本是魔族的地方,多少有点妖魔鬼怪存在过的痕迹。
出了宫殿,只往老林深处,便有不同寻常的浓雾出现,层层萦绕。
蔺无阙神色淡然,他一步步踏进老林,身姿如仙与诡异阴森的周围格格不入,步履始终是平稳的。
到了一处冷湖后,他停了下来。
蔺无阙走到一处冷湖边上,靠近了,然后就发现了一道半隐半藏在雾里的身影,女子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美不可言。
那女子听到动静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缠绵地盯着蔺无阙看。
那女子直勾勾地盯着蔺无阙看,娇声怪嗔道:“仙君好生冷淡,不让奴靠近宫殿,也不让奴离开,让奴好等啊。”
这魔修魅妖不掩饰放浪本性,故意说得暧昧,但事实也是如此。
她是被困住了,进不去破旧宫殿,也出不去外面。除了引诱他过来,什么办法都没有。
蔺无阙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冷眼看着湖里的身段妙曼的女子,倒是没动手。
女子难掩心中的兴奋和激动,身为本领超绝的魅魔,潜伏在这里已久,采阳补阴那套阴邪媚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饶是如此,她也真没见过像这人这样修为高深、姿容绝色的年轻仙门修士。
眼下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怎么能不心动?
要是吃了这人的内丹心魄,那可赚大发了。
她见他盯着自己看,倒有点像是看中了她那样。不知为何,魅妖有点紧张,心跳也飞快。
但与此同时,她内心那股干劲就越发强烈了。比起鬼涂那恶心的东西,眼前这个绝品仙士简直不要太合她心意!
魅妖媚眼如丝,暗中施展魅术,雾气里透着丝丝的甜意,简直要酥但人的心底去。
她凄婉地娇声道:“仙君苦修何其无趣,人生苦短,露水情缘也是造化,不如奴让仙君开心开心,忘却凡尘俗世可好?”
半掉不掉的衣裳摇曳在水里,肩颈肌肤似雪白得晃眼,当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蔺无阙薄唇抿出一丝晦暗不明的笑容,他像是真被蛊惑了,悄然来了兴致,肃杀而冰冷的神色变了。
他慢慢走过来,渐渐靠近。他在魅妖的面前,轻缓而优雅地半蹲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下魅术蛊惑人的是魅妖,但不知道为何,此刻心神不宁的,却是她自己。
她柔情似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无阙,看到他慢慢地伸出修长的手,放在水里,漫不经心地一下、两下地撩拨着。
魅妖心跳得更快。这男人哪是什么清冷禁欲的仙君?分明就是一妖孽!
她突然心生退意。
接着,她就听到蔺无阙用冷静而柔和的声音,慢慢地说道:“听说你们魅妖的皮,除了好看,还很结实。”
“你说,剥一张耐烤的妖皮回去,我的师妹会不会开心?”
魅妖瞬间毛骨悚然。
而下一刻,湖水就瞬间结成冰了,她完全动不了了!
魅妖心喊大事不妙,疯狂求饶:“仙师饶命!仙师饶命!!我不是有意冒犯!求求您,千万不要剥我的皮!我我我什么能给您,求您不要杀我,不要剥我的皮,您的师妹绝对不会喜欢的魅妖皮囊的!”
蔺无阙喜怒无常,也像是没有了兴趣,冷眼看了看她的脸,面无表情道:“她比你好看。你的皮除了厚点,你以为还有什么用?”
魅妖:“……”
那我谢谢您那位脸皮薄的绝美师妹?
她心惊胆寒,冷得牙齿发颤,踢到铁板了,这人他娘的真的好可怕啊。
蔺无阙也不废话了,冷冷道:“我可以不杀你。说吧,你们魅妖族的淬魔鼎,在什么地方藏着?”
魅妖有点惊讶,这个东西跟仙门宗派可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不过是他们妖魔修道的一样器法罢了,仙家就算是拿到手,也是废铜废铁一件。
毁不毁都一样。
魅妖心中有疑虑,她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蔺无阙却是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想死。”
他冷冷地抬手,魅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残忍杀死,忙道:“别别别!我知道我知道!淬魔鼎早就毁了,听说是被捡走了,大概是在北冥海,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求求您别杀我!”
蔺无阙闻言,眉头微拧,清冷地眸子里冷冷淡淡的神色变得有些阴暗。
魅妖真的要被他的阴晴不定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蔺无阙目光冷扫了一眼过去,什么都没做,就让被冰封住的魅妖怕得直哆嗦。
他慢慢地起身,没让冰冻住的湖水变正常回来,但也算是放过了瑟瑟发抖的魅妖。
蔺无阙拂了拂衣摆,又是清雅高冷的仙君,面上完全没有半点方才他要威胁杀人那阴暗可怖的痕迹。
他得到答案,就走了。
…
醒过来的时候,钟鱼身体就不痛了,后背的伤好了,当然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好好的了。
钟鱼头昏昏沉沉地坐起来。
窗外日光正好,没过多久,雪鸮就从外面飞了进来,嘴里叼着一串红果子。
它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还是那骄傲的鸟样。
钟鱼扯出笑容来,虚弱地打招呼道:“哟。你没事啊。”
雪鸮优雅地飞到她的身边,将嘴里的红果子放到了她的被子上,飞快地点了两下。
钟鱼有点迟疑,道:“特意摘给我的?”
雪鸮凉凉看了她一眼。
哼,要不是看在你还算讲义气的份上,像你这种病歪歪的女人,我才懒得理你!
它转过身,去旁边的木桌上找水喝,比起以前,如今它跟钟鱼待在一起,自然随意得很。
钟鱼把被子上那串晶莹饱满的红果子拿了起来,放两颗在嘴里,结果差点把她的牙都给酸掉!
这什么东西?
她酸得全都吐了出来,就没再吃了。不过这酸过后,倒是让她精神了。
钟鱼慢慢起身。她左看右看,没见蔺无阙的身影,有点纳闷,就坐到了雪鸮的旁边。
她喝了一口水,百无聊赖地问:“师兄应该没那么快赶得回来,是你去给师兄通风报信的吗?”
钟鱼知道那夜雪鸮逃出来后,没了踪影,肯定不是自顾自逃命去了。蔺无阙行踪不定,来得那么快,想也知道少不了它的功劳。
雪鸮胸膛一挺,侧着身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是矜持地承认了。
钟鱼半趴在桌子上,笑道:“你还挺厉害。你到底什么来路?在这之前,我见过你吗?”
雪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不过它很快就不理她了,继续低头喝水。
钟鱼读不懂它的意思,笑得更开心,用手指去逗它,道:“什么意思?还真的见过不成?”
雪鸮低头要啄她的手,它那嘴十分尖利,真要啄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在下嘴之前,它就被人从脖子后面给拎了起来。蔺无阙抓着它的脖子,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的目光冷寂而淡漠。
雪鸮一下就缩了脖子,呆如木鸡。
我什么就是跟她闹着玩。
蔺无阙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的,衣发微乱,衣角处甚至还有树叶。他皱起眉,扫了一眼榻上的东西,冷冷道:“不要带你的东西回来,不许随便进来。你这对没用的翅膀是不是不想要了?”
雪鸮立刻就不敢扑腾了。
蔺无阙似乎也懒得说话,随手就把它给扔了出去。
钟鱼觉得很同情,忍不住道:“师兄,它那么怕你,你对它也太粗暴了。”
蔺无阙毫不留情:“它太蠢了。”
钟鱼默了。可能是跟他待得久了多少也有点神经质,比如这种时候,她就感觉他在含沙射影。
蔺无阙走到她面前,伸手就扭住了她的脸,很突兀很粗暴。
钟鱼的嘴被他捏得撅了起来,不忿道:“干嘛!”
蔺无阙扫了一眼红果子,淡淡地问她:“吃下去了?”
钟鱼摇头,“没有。”
蔺无阙闻言就松了手,不过他还是用手把她的嘴擦了擦,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要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钟鱼:“……”
哦。好感动,但你这话说得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目前为止,我吃进肚子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全都是你给我灌的。黑水蛭大补汤你忘了吗?
蔺无阙像是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控诉,微微一笑,道:“我给你的是例外。”
钟鱼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看他随手拂去衣角上的落叶,就顺便问了一句:“师兄去了哪里回来?”
一身的寒气。
蔺无阙看她,神情像是并不怎么上心,慢条斯理地说道:“大概降妖伏魔吧。”
什么叫大概?
钟鱼抬头看他,美丽的脸孔带着一股或真或假的傻气弱气,冲淡了眉目间的媚意。她这样看人的时候,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是山涧溪流,清凌凌的。
蔺无阙很喜欢。
也喜欢她这么心无旁骛、专注地看他。
魅妖那身皮可用,但还是不能代替。
没意思了。
他伸出手,像是对最珍爱的东西,轻轻抚着她的眼角。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很突然就说了一句:“我很中意你。”
钟鱼头皮一麻,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了,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说人话谢谢。
蔺无阙却没有半点不自然,淡淡道:“所以师妹要努力活久一点。”
很想活到天荒地老的钟鱼:“哦。”
蔺无阙倒是没管她回答得走不走心了,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堆蓝蓝绿绿的花草甲虫,眉心微蹙,道:“去找个能炖的东西。”
钟鱼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些长相奇特的东西,不用多想,肯定是自己的‘补汤’原料。
她头皮发麻。
很想拒绝,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钟鱼还是认命地去找了,她翻来覆去,在塌掉的橱柜下面找到了一个陶罐,缺了口,但勉强也能炖东西了。
她去弄干净,反正她在外面跟雪鸮就是乱七八糟一通折腾,顺利生了火,总算是把东西煮上了。
钟鱼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拿着半干不干的巴掌叶,抱着膝盖看火。
雪鸮就飞到她的肩膀上,乖乖地一起看火。
钟鱼看着罐里一条蓝色多脚虫疯狂蠕动,真的是想要吐了,等下她还要喝这锅汤啊摔!
雪鸮却表现得很兴奋很馋,忍不住飞过去,把那条虫叼了出来。
“卧槽!你吞下去?快吐出来!”
“师兄要早就想炖你了知道吗?”
钟鱼拿着巴掌叶的破扇子,焦急地追着卡着喉咙的雪鸮直跑。
蔺无阙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门外的声音,他不能安眠的人,阴沉沉的神色很是不耐。
但他睁开眼,冷漠地看向门外,渐渐的,眼里那一股阴戾暗黑就散去了。
蔺无阙慢慢地坐起身,墨发衣裳微乱,他无心整理。他双手撑着侧额,看着门外的人,陷入了深思。
让她永远这样,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