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收银员、家庭主妇、清洁工、学生……
几乎就是在生活里扮演着随处可见角色的人,而且不是那种平日里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背地里心理变态的潜在杀人犯,他们就真的只是,普通人。
——顶多存在点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例如偷盗,例如在抢遗产过程中不惜被自己的亲戚污蔑开了张精神有问题的鉴定,例如跟有妇之夫偷情结果发现人家是当地教堂大主教的妈妈之类的……
秋玹看档案看得太阳穴都开始一抽一抽的疼,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得不是什么极端危险精神病人的档案,而是在看新老娘舅。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档案上面叫做“撒拉弗”这个名字的病人,一律都是没有照片的。
秋玹只能凭着短短几段话来试图将档案上的人与圣迦南里的病人对上号,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总不可能到处去问谁在进来之前是当商场清洁工的,然后因为一个客人的鞋底太脏所以就尿在了别人的鞋子上吧?
然而后来她再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是不可以。
反正迟早是要回到“现实”的时间线里去的,要不然就直接死在这里,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之后再一次病人的集体活动就是晚餐时间,他们几个行刑官作为猎手局特派的私家侦探与神父修女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一张桌子上坐着的还有琪娅拉跟阿撒斐勒,无论是哪个人秋玹现在都暂时不想见到他们的脸。
她前面特意来早了一点,就为了能够看到所有病人从正门口走进中央礼堂。虽然记忆力不至于好到能清晰地认出每一个病人的面目特征,但至少那几个在城市医院碰见的同一个病房里的伤患出现在这里,秋玹应该是能认出来的。
然而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反复对比完了病人们的面目身形特征之后,秋玹皱皱眉,但同时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的情况可以说简单又复杂,简单在于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撒拉弗”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的拥有者,找到撒拉弗就算成功大半。复杂则在于,他们找到的人好像有点问题。
那个趿拉着拖鞋的,胸口上明晃晃挂着“撒拉弗”名牌的中年男人就是之前秋玹在圣迦南的火灾里看到的,被大火烧毁面目的人。那么根据档案上的年份来看,他应该是那个家庭主妇。
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庭主妇。
这个撒拉弗并不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跨性别者,他只是喜欢幻想自己是一名家庭主妇。
具体的过于详细的原因档案上面没说,反正精神问题的种类千奇百怪,什么类型的都有已经不足为奇。而说这个“撒拉弗”有些奇怪,则在于圣迦南官方的态度。
秋玹在长桌上等待晚餐的时候,跟一旁同样来早的神父修女交谈过几句。在他们言论里撒拉弗仿佛就只是一个叫做这个名字的病人而已,而且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刚好进来圣迦南的,一年的期间里面每天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房间里打扫卫生,其他时候就完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病人。
“但是我听说‘撒拉弗’这个名字每一年都会换人。”
秋玹垂眼道,“其中是有什么讲究吗?还是说现在这个‘撒拉弗’待在圣迦南里已经刚好一整年,所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这个讲究,年轻人。每个撒拉弗待不够一年只是因为他们都只是小病,顺利被治好所以出院了而已。”面容慈祥的老修女朝她笑道,秋玹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在现实里每天早上都会来房间教自己跟艾德跳健康操的妇人。
“是这样吗?”
秋玹不置可否,突然面向趿拉着拖鞋走进中央礼堂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道:“今天的浓汤好像有点咸——”
“不想吃没人逼你吃!”撒拉弗本来插着口袋往这边走,闻声猛地转头叉腰瞪来。“浓汤浓汤,不咸干吗还要叫浓汤?!干坐着只知道吃的人还挑剔起来了,那么闲为什么都不帮忙把地拖一下?那你到外面饭店去吃嘛,外面的多好吃,干什么还要吃我做的菜?别吃了别吃了,走走走走!”
老修女:“……”
秋玹重新坐了回来,“挺好的,让我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老修女:“……其实这位病人早些时候已经被鉴定痊愈了,可能是你的话语让他有些条件反射。”
秋玹:“原来是这样。”
老修女:“……嗯。”
妇人默然端着自己的餐盘坐去了另一头琪娅拉的左手边,从此刻力将食不言寝不语做到极致,直到晚餐结束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弄清楚圣迦南到底在利用“撒拉弗”这个名字做什么。
秋玹指尖无意识地隔空点桌面,这时候琪娅拉从对面桌上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开口道:“阿芙,你今天下午拿出来的东西我实在好奇,今天晚上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交流一下?”
“今晚可能没有,明天可以。”
秋玹露出标准的假笑,“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估计一回去沾上枕头就睡死了。”
琪娅拉看上去有些遗憾,但也始终没说什么。倒是主座上的红衣主教阿撒斐勒探究性目光瞥过来一会,很快就又浅笑着被旁边人的搭话移开视线。
今天晚上是关键,按照之前现实里夜探玫瑰园的经历来说,在这一天他们来到玫瑰前向韦伯念道别词的时候,在玫瑰底下看见了韦伯的尸体。
刚才秋玹同样在进来的病人里找了一圈,她并没有看到韦伯这个人的身影,但是档案室里这个人的档案确实是留在里面的。那么就只能说明,韦伯要不是已经离开了圣迦南,就是跟现实线上的结局一样,因为未知原因死去被埋在了玫瑰下面。
会是谁杀了韦伯,又是谁将他的尸体埋在玫瑰底下?
如果他们这次刚入夜就埋伏在花园,就会亲眼目睹杀人埋尸的过程吧。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秋玹匆匆吃过晚餐,跟对面的雅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个行刑官率先一步吃完饭准备离去,他们赶在了所有中央礼堂病人注射完药剂离开的前几分钟,就为了确保自己是第一批抵达玫瑰园的病人。
秋玹最后一个踏出正门口,就见突然一个猴子般的身影蹿到自己面前,一双大得诡异的眼睛像是浮动着的两个灯泡,直直瞪着自己。
她为这突如的惊吓顿了一瞬,紧接着很快伸手挡了一下对方快要戳到自己身上来的手指,道:“什么事……钢丝球?”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死亡。”
名叫“钢丝球”的病人一双过于巨大的瞳孔死死盯着秋玹,让人怀疑他是在预示别人也没法做到。钢丝球猴子一样地佝偻着背,瘦削面孔在吊灯的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你、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死亡,你要大祸临头了!”
雅无言地走过来一把拽开钢丝球,“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会说你自己是撒拉弗,一会又咒别人死。警告你,赶紧自己回去,不然我们可就喊人过来了。”
说实话,秋玹并没有从这番话里嗅到一些类似阴谋诡计或者是那种真的会灵验预言的味道,她只感觉到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说不上来,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雾,想要伸手去抓的时候又会消失不见。
她看了一眼周围闻声而动的警卫们,突然朝钢丝球道:“我是谁?”
钢丝球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秋玹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既然你都能从我身上看到大祸临头,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是谁吧。”
钢丝球这会眼神移动到她面中直直盯了好一会,突然瞳孔紧缩双眼发直。“你、你,不可能、不可能……”
他开始胡乱抓挠自己本就没几根的稀疏头发,周围的警卫终于确定他是没吃药就从中央礼堂跑出来的病人,纷纷一拥而上以一种接近暴力的力度将他束缚起来押回中央礼堂。
“你是撒拉弗!!!”
被包围在警卫中间,钢丝球突然以一种人类喉腔可能根本就没法做到的语音嘶声大喊,那声音将已经渐渐走远的行刑官们都怔得一愣。而在下一秒听清楚钢丝球嘴里喊得话语之后,人们看上去更加不可思议了。
“他怎么知道你是撒拉弗的,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私家侦探吗?”
壮实男人目光看向秋玹的位置神情诡异,后者站定在原地注视钢丝球被拖走的方向,那道粗粝沙哑的声线依旧在响起。
“你是撒拉弗……不、不是,撒拉弗是我,我才是撒拉弗、撒拉弗……我是谁,我是谁呢?他才是撒拉弗,撒拉弗!!!”
“根本就没有撒拉弗!!!”
他突然开始尖声哭泣,也可能是在发笑,那声音过于尖锐疯癫了,一时让人都分辨不出来。
周围的警卫这下子也不用再带他去中礼堂了,他们直接从腰间掏出一支随身常备的镇定剂,对准钢丝球的脖颈利落扎了下去。
随着身体软倒,那毛骨悚然的哭笑音也渐渐衰弱。
钢丝球闭着眼睛倒在地上,他的嘴角上扬几乎要与耳根齐平,眼角却淌出两滴浊泪来。
……
秋玹、艾德跟雅蹲在玫瑰园的其中一个角落里。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目前来说,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玫瑰园里静悄悄的再无其他动静。
两小时前,就算清楚现在所有的病人都在中央礼堂排着队注射药剂出不来,为了确保以防万一,行刑官们还是决定先挖开泥地看一下底下韦伯的尸体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一切再另说。
这个提议是得到全票通过了的,但是除了秋玹以外的行刑官们在今天白日的时候可是已经见识过玫瑰园的邪门,他们还为此死了一个人,蓝河公会的宋双。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双是因为链锯人的冷眼死去,但也能从侧面反映,这片玫瑰底下蕴藏着的凶险。
谁也不愿意当下一个宋双。
最后是壮实男人见情况僵持而自己提出的可以下去看看,但前提是在场所有人都要跟他签一个约定说明自己会在危难时刻伸手救他,而不是冷眼旁观更甚落井下石。
这种书面约定是具有某种特殊保护效应的,签订的内容可以是这种小事,也可以作为关键的决策商议来签。而一旦签约的人违反约定,那么自身将会根据约定内容轻重而付出惩罚代价,所以一般情况下而言,行刑官们都不是很乐意签这种约定。
不过像现在这种没人想要出去涉险,而一个人挺身而出并且要求只是想要拉自己一把的这种签约,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种局面可以说只是多了个保障,而且口头的承诺令人狐疑,这种纸面上的约反而令双方都相对能够安心。
所以除了链锯人跟白亦之外,大家都跟壮实男人签了约定。壮实男人原地做了会准备,就只身下到玫瑰园里去了。
他们先是在最开始现实时间线里看到韦伯尸体的那片地方开始找,发现下面就是普通的土层,不仅没有韦伯的尸体,连白天时看到的那些无数诡异手掌都没有。
壮实男人稍微定了定心,开始在周围附近一片区域寻找,依然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终于确定,此刻韦伯的尸体还不在玫瑰园。
两小时后,秋玹再一次换了一条腿蹲着,手肘轻轻戳了戳旁边的雅。“其实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
雅回道:“什么事?”
“在这个精神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新入院的行刑官存在啊,所以也就是说,当初韦伯的精神世界根本不会被触发。那么为什么,在这里韦伯还是失踪了,并且走上了相同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