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骨鞭触碰席卷上袍角的后一秒,中间仅相隔了不到几息的时间,随着宽大黑袍翻飞,刹那间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苍蝇像是集体被惊动从袍子底下飞了出来。
队伍里有一些人刚来不久,他们从未见过黑袍杀手的袍子底下是用什么做成的,当即大惊失色惊叫连连。被反应过来的息寒亭一人踹了一脚之后勉强镇定下来继续应对剩余的黑袍人。
秋玹以一种不太熟悉的姿势握着息寒亭的骨鞭,她目光微阖似是感受一瞬相关的联系,紧接着,又是一手卷鞭直接将苍蝇乱飞下的黑袍整个掀了开来。
“啊啊啊啊啊!”
在那黑袍之下,竟真如息寒亭所说,是一名活生生的人。
不过此时那人的模样姿态或许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在脱离了黑袍之后,人们就只见一个通体惨白的人影抱着头蹲在地上,口中发出人类声带所到达不了的刺耳尖叫。
随后再仔细一看,原来那通体泛着黄的白色不是人的皮肤,而是附着在肌肤之上,密密麻麻延伸而下甚至在不断蠕动着的虫卵。
秋玹曾经在卓尔城的那家屠宰养殖场里见到过这样的卵蛆,小璐当时嫌恶地将几枚卵取出孵化成了幼蛆,而在几天之后,那些蛆便虫变为了苍蝇。
“杀了吧。”
息寒亭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看着那个失去了黑袍庇护不断在泥地里翻滚尖叫的“人”,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让他继续活着也不过徒增痛苦。”
“那你动手吧。”秋玹没有什么意见,她手中握着息寒亭的主武器,感受到就是在前一刻,这件“残次品”带上死灵空间的力量吸收了那名黑袍人身上携带着的生气之后,死灵空间里竟然瞬间恢复了一小片的亡灵地带。
这是秋玹拿到的那把骨伞所做不到的,如果只是凭着骨伞来修复,大概需要不间断地从活物身上吸收几次才能达到这个效果。但是如今握着这同样是“残次品”的骨鞭,只用一击便可。
她想到了什么立马翻看长鞭上有没有代表着消耗次数的裂痕,随后眼睁睁看着一道细小裂痕出现在中间一段把手处,但随即鞭上不知名红光一闪,整条长鞭立即恢复如初。
这毕竟是一个高阶行刑官的主武器,上面附带着特殊能力比骨伞高出数倍也是正常事情。
秋玹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干脆趁着唯一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能够握着别的行刑官主武器的机会,不再收敛着力量开始尽最大能力释放出属于死灵的能力来。
残次品吸收生气再加上亡灵的释放简直就是永动机,这边堪堪耗尽能量给骨鞭借势,那边骨鞭吸收而来的生气就开始自动修补死灵的消耗。
秋玹挥鞭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同样没什么章法但照样舞得叫一个肆无忌惮虎啸风起,挥得作为武器原主人的息寒亭都在空当里看得一愣一愣的,显然也是没想到还能这样打。
她一招一式之间没有任何固定的章法顺序,若是将其中几个动作拆解出来单拎出去能气死绝境好几个专门教武技的老师傅。可偏偏就是这样看似不上台面的瞎几把乱挥,舞得空气中苍蝇呼啸过境黑袍纷飞,她一个人站在混乱暴杂无比的场景里,对比起来过于渺小的背影又恍惚间立足天地而巍然不动。
息寒亭手里握着这个人刚才抛过来的全自动无限连发机械枪,这枪是个好东西,至少在她自己离开绝境被困在饥荒世界的好几年里没有见过这样的品质,显然是绝境武器库刚刚研发出来的新品。
息寒亭手中握枪几乎一枪一个准,她不断按下扳机在黑袍人中游走替中间的那人打掩护,一边又忍不住在空档中回头去看此刻握着自己主武器的人。
目光复杂凝视半晌,她无声张了张口,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惊奇一幕来。
是那个曾经瘟疫世界的佣兵头子,这个世界的黑市商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真的跟着行刑官脱离了自己原住世界一路跟来的那个“原住民”。
此刻,对比起其他人痛苦万分的水深火热,他竟然像个无事人一样看上去悠闲无比光明正大地站在战况波及不到的边缘。他目光一直追随着战场最中心也是最耀眼的那道身影,片刻不离,就好像整个天地中心就只有那一个背影是鲜活着的一样。
那人的眼神有些奇怪,息寒亭一向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看东西的方式,但是此刻,她竟也分辨不出那眼神象征的意味来。
无他,只是因为那不是诞生于人类认知基础上普遍意义的“感知情感”。
窥视久了,息寒亭忽然感受到一股超越心理所能承受范围的恐惧。她匆忙移开视线,手中精准无误到可怕的准心不变,心里却骤然掀起万丈波澜。
这个此刻叫做“雷诺”的黑商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原住民。
息寒亭不敢再看,强压下那种好似在妄图以肉体凡躯窥视远超出于自己认知之物的心悸恐慌感,努力回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人的相貌不再是记忆中瘟疫世界里佣兵头子的模样,但对于息寒亭来说这没什么差别,毕竟她认人从来都不是靠着样貌。
她第一眼在地下黑市看到这人的时候就认出了他,当时心里惊异万分,却在反应过来之后几近凭着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直觉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有一个“老朋友”要过来这个试炼场了。
事实上息寒亭对秦九渊的印象并不深,至少绝对比不上对秋玹的印象深。要说真有什么记忆深刻的点,大概也就是这两个人真的很胡闹竟然敢在绝境的眼皮底下偷偷试图打破“规则”。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关系,息寒亭不是恋爱警察,也不是什么愿意多管闲事的人,谁愿意跟谁在一起是原住民也好行刑官也好都跟她没关系。
她唯一在意的是,她那位“老朋友”同行好像是真的陷进去了。
最开始的时候息寒亭半真半假想要借着“我发现了你男朋友的身份”为由头说服半威胁秋玹放下过往的种种恩怨跟自己合作,至少先暂时配合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她没想到的是秋玹当场就敢对她拔刀,那个一闪而过的神情息寒亭到现在都记得,虽说后来证明了是一场误会,但她毫不怀疑,有那么一个瞬间这位“老朋友”是真的想要杀她。
就为了一个原住民。
息寒亭感到荒谬,觉得对方这种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她太过于将自己抽身于事外冷眼旁观了的人竟然会头脑不清醒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为“老朋友”这样的转变而惺惺作态地感叹,带着一点自己都微不可察的愤怒。
她不应该这样做。
息寒亭那时候几乎是斩钉截铁这样想的。秋玹不应该这样做,因为她是秋玹,因为她是黑暗唯一的独苗,因为她天赋异禀,因为她竟然被支配者瘟疫亲自降临给予了能力,因为她是近年来绝境最炙手可热的新人,因为她……
因为她什么呢?
息寒亭至今也没想通,正如同她至今不会为了当初对于“老朋友”的那场背叛而感到后悔,同样的,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绝境的每一个能够活到现在的行刑官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是程度的深浅不同罢了。她没什么好为当初那件事情自责的,但这跟她现在莫名生秋玹的气却也并不冲突。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刚才的那悚然一瞥,息寒亭几近头皮发麻地认知到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事件另一名主人公的秘密。
那个原住民,他身上带着甚至堪堪窥见半点零星就会引人陷入疯狂的秘密。
秋玹知道这事吗?
息寒亭的第一个想法首先是这个,随即她自己先否认了这个想法。
如果秋玹知道,那么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继续选择与这个叫秦九渊的原住民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那么自己要提醒她吗?还是说……就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这件事是不能继续窥探下去的,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关系,那个秘密也是不能被看到的。
息寒亭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她最后抬眼复杂望了一瞬战场最中心挥舞长鞭的人,手中握着枪的力道紧了一分。
……
这场乱战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
杀到最后,秋玹几乎觉得自己整条右手都快要失去知觉。她几近机械地又做了一边已经重复上千上万次地挥鞭动作,在最后一群苍蝇嗡嗡振翅慌乱逃窜的后一秒,彻底卸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体能上已经到达极限了,但好消息是,死灵空间的修复已经完成了大半。
秋玹现在看着空间里亡灵枯骨们欣欣向荣(?)的景象就满是欣慰,像极了一个在金秋时分丰收的淳朴果农。她指尖带着些羡慕不舍摩挲了两下骨鞭,还是转手将之送回了原主人的手里。
毕竟是别人的主武器,肯给自己用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换做秋玹自己,如果有人想要她手里的子母刀,除非是她死了。
息寒亭也不过多废话收好骨鞭,就抬手将那把自动机械枪砸进她怀里。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老朋友”在夜晚过后看她的眼神有那么点奇怪。
“干什么?”
身体上已经累到极点,但秋玹此刻心情还是十分不错。她瞥了一脸难色的息寒亭一眼,难得语气中带了点玩笑,“后悔之前那么对我了?那你现在跟我道个歉好了。”
息寒亭白了她一眼,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是个傻逼。”
秋玹:“?”
息寒亭突然莫名其妙地骂完人之后转身干脆利落地就走了,好像多在这里待一秒就能染上什么传染病一样。秋玹眼睁睁看着人都走远了还是有点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息寒亭突然发什么神经?
“累吗?”
秦九渊走过来坐她身边,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干面包来。“吃点东西,距离暴食大赛都过去一天了,肯定饿了吧。”
秋玹确实饿了,而且饿得还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全身心注意力都在那些黑袍杀手身上,也没那么多心思来关系自己的胃。独自承担了全队的大部分火力,等现在真正停下来,才发现自己饿得眼睛又开始发红。
她也没跟秦九渊客气,接过干面包就着身上一瓶剩下来的酒开始吃早饭。全程身边的黑商都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慈母作态,像极了难得起一个大早给你煎蛋然后坐在一旁一定要看着女儿全部吃下去的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