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一直觉得虞棠看上去似曾相识。
——这也是个老毛病了,自从她开始怀疑那位首席执法骑士长尤西跟“叛道者”亚力克山家族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前,她看谁都觉得眼熟。
但是虞棠的这种眼熟不太一样,秋玹原先将这种熟悉感归结于“世上长得漂亮的美女都是相似的”这一点上,但是在此刻知道了她实际也是一名行刑官之后,这样的熟悉感就变成了危机。
在她认识的行刑官中,有哪个身上带着点“虞棠”的影子?
思来想去,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选之后,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无论哪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是善茬,而就在几秒钟之后,当虞棠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睛弯着朝她看过来的时候,秋玹知道她是谁了。
秋玹还记得,之前自己在过“沉沦”的那个直播游戏试炼场的时候,在事务办理中心的门口见过那女人一次。后来她从直播游戏中脱离,那女人却没有回来。
再后来,秋玹在绝境被抱琴公会的人通缉上赏金榜,抱琴公会的成员马卡斯试图拉拢她,并且无意中透露出那人跟怀桑一样,她们被永远留在了试炼场里不会再回来了。秋玹当时没理他。
她当然知道怀桑也好,那女人也好,她们已经错过了试炼时间太久了,久到人们从一开始心急如焚的等待一直到等待后的绝望。连自己都已经在这段时间里通过了三四个试炼场,谁都知道时间太久了,她们不会回来了。
就跟曾经临渊的那位副会长一样。
秋玹不知道在抱琴公会的大门口,抱琴的成员会不会给她们这些人做PPT追悼,也不知道那些还活着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种事情在绝境太常见了,谁都不知道这次跟你见面说着话的人是不是最后一面。
绝境的人好像都不喜欢说“某某死在了试炼中”,他们更喜欢说——“某某回不来了”。
前副会长燕回不会再回来了,怀桑不会再回来了……息寒亭,不会再回来了。
秋玹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眼前哪怕在阴沉下来的天色中也熠熠生辉的双目,一时间她心头涌上的情绪复杂大过于其他。她在心里早就接受了息寒亭死在试炼场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而在接受那事实的一瞬间,也就意味着那些过往的种种在她这里就算翻篇。
她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这个“不会回来”的人。
不过所有细节倒是对上了,如果当初秋玹过沉沦试炼场的时候息寒亭就被卡在了饥荒的世界里,那等她从直播游戏中脱离,再到经历了之后的两个世界自己也来到了饥荒试炼场。算算时间的话,息寒亭已经在饥荒的世界里耗了三年还要多了。
很少会有一个试炼场会耗时三年多的时间,哪怕是当初白禾溪的那个又臭又长试炼也不过不到两年。在试炼场里都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对于等在绝境的人来说,这么长时间不曾回来,这个人就相当于“死了”。
“你在想什么?”
秋玹面前,“虞棠”笑了笑,这个笑容显得熟悉又隐隐透着疲倦。
“你觉得我也什么?怎么不说下去了呀……阿芙。”
阿芙。
大概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知道自己真名的人就只有秦九渊跟眼前的这人。秋玹曾经跟她一起在另一场大型天灾中患难与共,她是自己见到的除自身以外的第一个行刑官,是她第一次将梦魇来不及叮嘱的常规生存守则告诉自己,也是她第一次将自己拉入了那个存在于夹缝时空中名为“绝境”的地界。
同样也是她,在见到秋玹的第一眼心里就在盘算着如何使得利益最大化。
秋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抬眼看向对方时眼里已经没有什么过度起伏的情绪。
“好久不见。”她重复了一遍之前息寒亭说过的话语,语气里除了平静就只剩下平静。
身边秦九渊乃至之后息寒亭带过来的组织成员直觉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没有一个人说话,不约而同沉寂下来。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息寒亭道。
秋玹:“你这张脸挺漂亮的,别变回去了。”
女人突然开始弯身大笑起来,笑得极为肆意而莫名其妙,笑得身边人都以诡异眼神隐晦瞥来,她却全然毫不在意。
秦九渊暗地里拉了下她的手,秋玹回过头,黑市商人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不要跟傻子玩。”
秋玹失笑,拍了拍他的手。
“好,不变回去了。”息寒亭笑够了,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弯着眼睛看过来。她在改变容貌之前就极为耀眼的双目隔着一层水汽看向秋玹,一瞬间竟像是在哭泣一般。
“以后都是这样了,不会再变回去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秋玹道,“恭喜你还活着,但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来了。”息寒亭整理了一番面部神情这样说道,就当没看见秋玹一瞬间冰冷下来的神情。“你知道的,我能‘看’到。我向你展露过我的能力的,不是吗?”
息寒亭抬手,不知从何时凭空出现的骨鞭正面迎上了挥来的短刀。“真稀奇啊,‘阿芙’。你刚开始认出来我的时候没有想要找我报复,现在我就只说了他一句,你就要杀我。”
息寒亭的骨鞭依然是记忆中的熟悉样子,只除了在皑皑惨白之上似乎是隐隐附着了一层血色的光。她的主武器比当时在瘟疫世界挥起来的样子更加惊人强大,那不知名的红光像是给武器附了魔,一挥一收之间裹挟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气势。
迟来的一鞭朝着秋玹面中而来,瞬时间红光大增,但迎面着的人愣是躲都没躲一下,提着双刀迎着红光朝着骨鞭之后的人攻来。
息寒亭面色一凝骂了一句,顿时想要收手,无奈若是她此时收回武器那诡谲短刀就要在自己胸膛上开出一个洞来。但若是不收,骨鞭能够一下子将人打成重残,而自己也必然躲不掉那以血换血朝着自己要害而来的凌厉杀招。
“你他娘的能不能听人把话讲完!”
她气得直骂秋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后一秒朝着要害袭来的刀刃却整个一偏,那人以一个几乎要折叠身体的动作避开骨鞭的范围,息寒亭连忙收起接下来回绕的招式,左手臂上一疼,短刀擦着袖口划了过去。
“我一直在听你说话。”秋玹站在她身边,并没有将刀刃收回去。“现在的情况下我杀不了你,但还是想给你看一下我的立场。”
她跟息寒亭相反着站在同一条水平面上,回过头去看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在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之后,我就找机会杀你。”
息寒亭挑眉,“即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现在绝境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件事情。”
在场只有两个人知道,她说得是秋玹是黑暗唯一的行刑官的事情。
在瘟疫的试炼场,这个拥有着特殊“看见”能力的人就已经看出来了,秋玹是谁的行刑官。而在之后,息寒亭将秋玹出卖给公会的时候,她却只说了秋玹在试炼场有幸得到了瘟疫能力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份。
秋玹并不觉得就因为这件事情她就要对息寒亭放下成见感激涕零了,息寒亭的算计是事实,出卖也是事实,而一码事归一码。
秋玹现在看上去还肯站在这里跟息寒亭谈交易,也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知道就算息寒亭能够“看见”,也绝对不可能知道秦九渊的身份是什么。
息寒亭看到的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熟人”,她通过现在的黑市商人“雷诺”看见了当初那个佣兵头子“秦九渊”,她想要以此向秋玹表达的无非就是自己知道了她的小秘密。例如偷偷将另一个世界位面的人带在自己身边,例如偷偷跟试炼场的npc搞不清楚之类的。
毕竟谁又能想象得到,会有一个支配者愿意一次又一次地作为世界的原住民清零重生呢?
“你对于这场试炼的主线已经有一点头绪了吧。”
秋玹这样道,用得是陈述语气。“你知道我也进了这个试炼场,我也来到了奥赛尔,所以想要利用刚才的言论激怒威胁我,进而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非要那么想我吗。”息寒亭主动一步收了骨鞭,看上去有些无奈,“刚才的事就算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之前我们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吗,现在不仅是我们,所有这个试炼场里的行刑官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何找出主线成功脱出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
“确实,你说得对。”
秋玹倒也没有反驳这话,她看了近在咫尺的人一会,突然在两人之间撑开了一个小型隔音屏障。“只是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我们也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息寒亭。”
身边的人笑笑,不置可否。“那你跟谁才是同一条路上的,那边那个‘男朋友’?别傻了,我不想去过多探究你的秘密,但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你们走到这步付出了多少,你真的以为一个其他世界位面里的原住民能跟你一起走下去吗?搞搞清楚,我们才是‘同行’,秋玹。”
“同行不同路,没什么好过多争论的。”秋玹摆手,“你别管他的事情,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就可以跟你合作一起走出去。”
息寒亭这下眼神是真的古怪起来,半晌,她突然又道。“那如果我能有办法给你那‘男朋友’一个行刑官的身份,让他跟你一起去绝境,你就可以放下我们之前的一系列不愉快经历,不杀我了?”
秋玹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给他行刑官的身份?”她古怪重复了一遍,“你在跟我开玩笑?你要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你知道支配者是怎么选人的吧?在各个世界位面挑选找寻自己的行刑官,替自己完成最终的赌注内容,这也是普遍意义上从世界原住民变成行刑官的方法。”
息寒亭道,“但还有一种方法。”
秋玹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当初梦魇也跟小璐说过这种方法。但还是貌似十分配合地问了句:“是什么?”
“通过某种特殊手段召唤支配者,主动申请成为其的行刑官。”
秋玹笑了一声。
“行吧,既然你敢说出来那我就给你点面子不去质问什么了,但你起码给出一个不那么天方夜谭的方法吧,起码足够能说服我。”
“我们尚且在试验阶段。”不知为何息寒亭脸色有些惨白,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接下去道:“事实上在被困在这个试炼场之前我跟几个公会的人就在试验这个方法了,虽然看上去荒诞,但结果表明这并不是不可以被实现的。”
“我不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实验有了什么新的进展,但如果等我们出去之后,我真的有办法让你那男朋友主动被选中成为行刑官,我们就和解,怎么样?”
秋玹:“那也要等出去再说。”
“那就当我们暂时达成共识了。”息寒亭手一挥解除了隔音屏障,“在奥赛尔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完成,我最好的建议是你……你们先来我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