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府轻轻掩上房门,这才细细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姬歌。
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在刚才的与古缺月与徐清川二人的“谈笑风生”他都看在眼里。
或许姐姐和柳娘只是当做了三人见面时的寒暄客套,但从小跟随在父亲身旁的自己却知道三人言谈之间的微妙关系。
或许不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毕竟走廊外还站着古缺月口中的姬先生,现在想来大概就是那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
但若是话不投机难保导致两家间隙过大最终走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这个曾经有望中兴李家的李乐府可能比谁都清楚,姬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信庭芝。
那个被盛传若是早生二十年极有可能试金榜上便会出现双状元的信玉树。
而当年的试金榜上的状元便是姬歌的父亲,姬家双壁之一的姬青云。
想到这,被姬歌唤作李乐府的小厮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日子是苦了点,还总要担心提防古家人找上门来斩草除根,但总好过你这个姬家小主。”
这个平日里一向温良恭俭的玉钩栏小厮李满青此时面对这位姬家未来的家主竟有些轻佻。
他挑了挑眉头,弯身蹲下,继而盘膝而坐,正好坐在了姬歌的对面。
姬歌见他坐下,开口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从何处得知你的真实身份的?”
既然他肯坐下,就表示他已经愿意与自己谈这笔买卖。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豪门贵阀自然有一套打探消息的渠道,对于这个我并不想多问。反正我现在就是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柳娘说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李乐府满脸无谓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出价。
“其实当年对你李家出手的是古家现任家主古人醉和古家嫡长子古缺月,也就是方才你见到的。”
姬歌往后一趟,双手枕头,缓缓说道。
“三个问题。”李乐府伸出三指,说道
“所以说你现在拉拢的是古家哪位?”他用食指在地上一圈圈地画着。
“古疏桐。”躺在地上的姬歌轻轻吐出三字。
“所以你是打算要我跟他合作?”李乐府抛出第二个问题。
听到这,姬歌猛然坐起身来,盯着他说道:“你若想完全扳倒古家无异于痴人说梦。我相信这点连你姐都清楚,更何况是有望中兴李家的你。”
“你可以和古疏桐合作,帮助他一齐扳倒古缺月,等到他登上古家家主之位时,可以借助古家的力量再来复兴李家。”
“就这样?”
“就这样。”
李乐府摇了摇头,嘲讽道:“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姬歌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就要推门出去。
“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信庭芝聊聊,看看他会在你和古家之间如何做出抉择。”
“我相信,他不傻。”
说完姬歌就推门走了出去。
价码自己已经开出,如何下注就是他李乐府自己的问题了。
“等等。”坐在地上的李乐府站起身来,他不能放弃这次机会。若是与它失之交臂,那未来的数十年自己和姐姐可能永远会被枷锁在玉钩栏当中。
“再加上一个徐家。”
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外忽然探出一只白靴。
继而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如果,我是说如果再加上一个徐家。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价码?”
“你胃口倒是蛮大的。”姬歌笑着说道,“一个古家都不够你吃的还敢再加上一个徐家?”
李乐府摸了摸鼻翼,笑着说道;“光脚的还能怕穿鞋的不成?”
紧接着他便看到面前的姬歌伸出手掌翻了一翻,一脸正色道:“十座名门望族中我许给你你李家可占一席。”
“成交。”
“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乐府盯着身前的白衣少年,这种把身价性命交付给他的赌局,他想看他如何作答。
“因为我是姬歌。”
“我爹是试金榜上的状元郎。”
“我是未来的少族长。”
姬歌一步迈出,站在李乐府面前,直视着他的深邃的眼眸,声若敲金击石一字一顿说道。
古缺月与徐清川走出雅间时,碰到了倚靠在墙上闭目凝神的姬重如。
古缺月朝姬重如深深看了一眼,眼神复杂,随即便走开离去。
不管古家子弟表现如何优秀,甚至天赋卓绝如他古缺月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白衣中年男子是古家子弟修行道途上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峰岳。
但有些事不去试试怎会得知结果,若自己不超越过他,那自己这已经内定的古家少主又有何意义?
终究还不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徐清川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情的古缺月。
眼神中既见得到三分恐惧又伴随着四分不甘,甚至还有一份钦佩,与两段决然,凑成了十分深邃的目光。
等到那两人的身形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后,一直闭眼凝神的姬重如才悠悠睁开眼。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姬歌从雅间中走了出来。
身后是一袭青衫神情自若的李乐府。
但见他走上前来,躬身说道:“小子李乐府,见过姬前辈。”
姬重如是知道李乐府的真实身份的。此次前来玉钩栏一方面是要打乱信庭芝他们针对姬歌的聚会,而另一方面就是见一见这故人之子。
可能没有人会想到姬重如会与李乐府的父亲李相品相识。
但往往世间确实有些事情不能用常识去理解,就比如名门望族的姬家二爷与末等李家家主秉性相投,是知己好友。
当年姬重如一身白衣单枪匹马闯入古家,砸落古府匾额在先,枪挑古家家主古人醉在后。
一来是因为古家落井下石于姬家,在姬家青黄不接的时候背后捅刀子,自己是身为姬家义子,理应站出来夺回门面,这是于公。
二来便是古家使得李家家道中落,屋塌人散。作为自己为数不多意气相投的知己李相品自尽,弟妹病疾缠身郁郁而终。这口气既然李家现在没人能出,那朝让自己来舒一舒这胸中的不平气,这是于私。
所以于公于私,才有了些年前一袭白衣捣古家的匪夷所思画面。
姬重如看着这位故人之子,眉眼鼻梁与他父亲却有几分相似,他开口说道:“会不会怪我?”
在雅间内已经从姬歌口中大致得知到父亲与他的关系后的李乐府摇了摇头,“父亲既然当时选择不愿意向前辈你求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现在只是有些怨恨父亲为何不多替母亲着想一点,母亲当时病入膏肓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这些话我是不敢同姐姐讲得,毕竟长姐如母。”
李乐府咬着嘴唇憋住眼中的泪水,嘴唇被咬破渗出鲜血仍是不自知。
这名在玉钩栏化名叫李满青真名是李乐府的年轻少年,在这里摸爬滚打的七八年,有被喝醉酒后的客官拳打脚踢过,有被看其不顺眼的管事私下刻薄言语辱骂过,但他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委屈。
但现在提及到自己的娘亲,李乐府满眼泪水。
清宵元年冬至那天。
李乐府记得身形已经已经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的娘亲颤颤巍巍的从床榻上爬起身来,在已经是被驱逐出李家只得住在四面漏风的茅草屋内,为自己和姐姐下了两碗面汤。
那时李乐府虽是年幼,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他看到以前光彩照人现如今一身皮包骨的娘亲将两碗面汤端在自己和姐姐面前,安静的坐在桌前,满脸微笑的看着自己吃完。
然后娘亲看着自己和姐姐说,“以后就要靠你们姐弟两个一起走下去了。娘想陪着你们可是老天爷不答应啊。”
然后满脸清泪的娘亲拉着姐姐的手,说道:“红拂,爹娘不在了你就是乐府唯一的亲人了,再加上你是姐姐,以后要照顾着乐府点。”
然后又拉过李乐府稚嫩的小手,说道:“乐府,你以后就是李家唯一的男子汉了,之后要保护好姐姐,可不能让她被坏人欺负了。”
李乐府点了点小脑袋,抽了抽流到嘴边的两条鼻涕。
“还有,”娘亲将姐姐的手和自己的手放在一块,“你们俩以后一定不能想着报仇。”
像是嘱托交代完了,然后就听到娘亲坐在那喃喃自语道,“相品,你慢些走,等一等我呀...”
再后来,娘亲就坐在那睡了过去。
姬重如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父亲风骨极重,自家之事哪里会向外求人。而且当时姬家确实是自顾不暇无能为力。毕竟那也是古家啊。”
姬重如看了眼站在那的姬歌,一脸平静。
随后姬重如拍了拍李乐府的肩头,说道;“以前你父亲爱喝杏花汾酒,记得去坟前拜祭的时候带上一壶。”
他顿了顿,笑着说道;“以后就不用我去给他带酒了。”
李乐府用袖子擦拭了下眼角,重重点了点头。
已经走出玉钩栏的古缺月与徐清川朝马车那边走去。
徐清川叹了口气,扇着纸扇,说道:“还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自从见过了姬重如,古缺月就未曾开口与徐清川说过半句话。
等他们俩人登上马车后,他们看到车厢内坐着一人。
一身青袍,长发被一根玉簪挽束,丰神俊朗神采飘逸。
那人等他们俩坐下,笑着开口说道:“好久不见,古兄,徐兄。”
面对此人,古缺月与徐清川丝毫不敢怠慢,拱手回礼。
信家有子,芝兰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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