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一出现,看热闹的贵女们顿时都作鸟兽散。
沈离枝看着他缓缓捡起地上飘落的手帕,又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
却没有要还她的意思,而是顺手就连他先去拿出来那块一同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弄不清他的用意,沈离枝只能按兵不动、缄默不语。
就当那真不是她的帕子,宛若未见。
周遭都安静下来,谢萱姝徘徊于走与不走的两边。
小国师一直盯着她,显而易见是嫌她碍眼。
“沈姑娘,可否借步?”
谢萱姝没眼力见,鹤行年只好转头对沈离枝明说。
沈离枝还没用动,反倒是谢萱姝炸毛了一般,用力挽住了她的手臂。
谢萱姝警惕地看着小国师。
鹤行年虽然是方外之人,可到底也是个外男,这般众目睽睽邀走一名贵女,也不怕惹来是非。
这要是换了别人,谢萱姝早就跳起来嚷了。
可对方是人称小国师的人物,她支棱不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只能用行动为沈离枝助阵。
沈离枝安抚地一拍谢萱姝紧挽住她的手臂,温声道:“萱妹妹不用担心,你到那边树下的藤椅上小坐片刻,我与小国师几句话,就回来了。”
谢萱姝一看那藤椅的方向,正好面朝着这处水廊,这样也不怕鹤行年真的敢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那好吧,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沈离枝含笑点点头,目送谢萱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微风吹皱了碧绿的水面,翻起了波光粼粼的涟漪,几只蜻蜓立在残荷上,点缀着几点红色。
这一段水廊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离枝回头扬目,乌黑的瞳仁里映着那张清俊的脸。
说来也奇怪,小国师这张脸初看是全然陌生,看久了却又似乎能寻到几分熟悉。
就好像在那熟悉的骨相之上,加了一层令她陌生的皮相。
上玄天向来玄乎,可总不该还有换皮这样令人悚然的把戏吧,沈离枝自己想着先打了一个寒颤。
“……小国师,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鹤行年微微一笑,“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离枝也浅笑,客气道:“小国师但说无妨。”
“沈姑娘还记得期牙么?就是那个在奉城对你无礼的少年。”
见沈离枝一点头,鹤行年才继续道:“他擅自离开上玄天,说是去找沈姑娘了,可是有两日都不知踪迹,就想问问沈姑娘,可知道他的下落?”
飞练来找她?
“我不曾见过他。”沈离枝摇摇头,这一两日她都在东宫里,根本没有见过外人,所以对于小国师的问话除了奇怪之外就是不解。
“而且他又为何要来找我?”
“好像是说想起了一些旧事吧。”鹤行年灰眸温润,就像是被风吹拂的湖水,微微泛起带着盈光的水纹。
“旧事?”
鹤行年用玉笛轻敲在手心,碧绿莹润的笛身像是一截修竹,在他的手心发出闷墩的声响。
“嗯,就像是说什么冬天下雪了,出门去找妹妹,把膝盖摔破了皮,回家还被罚跪了祠堂,妹妹笨手笨脚煮了一碗姜汤,却错把薯粉当做了红糖……”鹤行年状似在边回想边叙说,玉笛缓缓落入手心,他扬起眉,挑起眼,看着沈离枝道:
“诸如此类,寻常的小事……”
沈离枝的笑容彻底收敛,眉心越蹙越紧,瞳仁紧了又松,像是在不停切换着思绪。
等不及鹤行年说完,她踏前一步,惊声追问:“他,他怎会知道这些?”
“沈姑娘有印象?”鹤行年又用笛声搭住她微倾将倒的身子,柔声道:“小心些。”
沈离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诧,嗓音都显出急迫,“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么?”
鹤行年轻点头。
沈离枝更加愕然。
这是她七岁时,只有哥哥和沈家人才知道的事。
而那糊哒哒的姜汤更是只有喝了的沈珏礼一人才会知道。
飞练他是怎么知道的?
沈离枝心绪翻涌,脑子里仿佛掀起了风暴,再不得平静。
她哥哥死于溺水,死在一个像今日一样晴朗的午后。
桥上很多人疯涌而来。
沈家‘二公子’落水了,沈家的‘二小姐’下水去救人了。
场面上是一片混乱。
她被人用力托出水面,及时呛出了水,但是她的哥哥因为力竭沉了下去。
——她一直记得事情就是那样的。
可是这次翻上来的记忆却多出了一些别的片段。
比如她哥哥并不是在湖心力竭的,而是他费力游到了岸边,但是岸上的那些人却没有伸手拉他,反而一动不动等他沉下去……
又比如她好不容易提起气,费力从人群挤进去,却看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少年正在往他哥哥嘴里塞一粒药。
他说:“阿礼,别担心,这是能让你妹妹起死还生的仙丹,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那个人不但把她当做了沈珏礼,他还认识他们两兄妹!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沈离枝被这一句话唤回了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伸过去,用力攥紧了小国师的手腕。
就好像她当初对那个少年所做的事一样。
起死还生?
这世上当真会有这样离奇的事吗?
即便是孩童时候的她,也不全信。
小国师见她模样呆愣,脸色更是像是白日撞鬼一般忽然就变得煞白。
他用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很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湖面风太大,冷着了?要不要去那边避风的暖阁里……”
沈离枝遽然松开手,这么一抬,就把鹤行年的手也掀开了。
飞练来找她,想必也是有事告诉她。
只是眼下他却不见了,她的疑惑只能悬而不解。
小国师既说飞练是在找她的过程中失去了音讯,会不会是因他擅闯了东宫,所以给太子的人抓了?
东宫的防备极严,这种可能性极大。
沈离枝对鹤行年行了一礼,便想告退:“既然小国师担心,那我回去问问看。”
一礼毕,她就要转身离去。
“沈姑娘,且慢。”
鹤行年又朝她递出一物。
沈离枝定睛一看,在他手心托起的是一个镂花的小糖盒。
沈离枝坐在灯下,拿起糖盒左右上下翻看了一遍。
这个盒子和她第一次见的那个太像了。
在把那个糖盒弄丢前,她一直都用那个盒子装玉腰糖。
哪怕回到了抚州也是如此。
仿佛用那个盒子装得糖就会更好吃一般。
鹤行年为什么会把这个送她,这也是巧合么?
今天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些。
她把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也得不出鹤行年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且他最后那句话也引人深思。
他说:记忆有时候也会骗人,你记得的,当真就是真的么?
沈离枝苦思冥想许久。
一会觉得他在说飞练,一会又觉得他是在指——这盒糖?
她记得的,那一件不是真的了?
忽然一片阴影从她头顶罩下来,冷冽的雪松香弥漫散开,顷刻就将她包围而起。
“你在做什么?”太子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像是平地一声闷雷忽然炸响在耳际。
沈离枝手指一颤,没能捏住糖盒,糖盒就滚到了地毯上,撞到了烛台铜柱脚才停下。
额头被人往后一摁,她仓皇睁开的眼睛里就倒映着太子俯看而下的眼神。
“殿下……”
沈离枝回过神来,想要站起来,可李景淮却压着她的肩不许她动。
“在写什么?”
沈离枝连忙用手指把膝上平摊的册子拨拢。
写什么,写彤史册子啊。
她正打算趁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将这几日的记录补一补,可是还没补完,这不就因为糖盒分了心。
以至于太子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没什么……”沈离枝窘迫地用袖子盖上,“对了殿下,奴婢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李景淮缠起她的头发玩了起来。
沈离枝不敢动,“飞练……殿下可还记得?”
李景淮手指一顿,又宛若没有停,顺势就将她散在背后的头发全拨到她身前。
“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有点事想向他打听,殿下知道他的去向吗?”
“孤,怎么会知道。”后颈没有了头发遮住,李景淮就在她后颈上轻捏了起来。
那淡了的印记像是被胭脂轻扑了一层颜色一般,落在凝脂一样的肌肤上面,越发显得娇。
若有似无的触碰让沈离枝一下就紧张起来,“那……奴婢可以去问问赵统领吗?”
“不行。”李景淮却一口拒绝,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显得生硬而冷肃,他眉心一皱,察觉自己语气不妥,有缓声反问:“这么晚你觉得合适吗?”
沈离枝纳闷地转眸看向窗外。
这才刚刚掌灯,天色尚早,哪里不合适了?
“有件事奴婢若是不能弄清楚,一定会觉都睡不好。”沈离枝声音轻缓,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少见的祈求。
“奴婢是真的很想知道……啊!”
一只手从她腰侧穿出,转而往她腿弯处勾起。
她骨架又轻又小,所以轻而易举就能被抱起。
沈离枝却被他这毫无征兆的一抱,吓了一跳。
膝上的那册子顿时没能藏住,往下一滑,就被李景淮及时接住。
“睡不好?孤倒是觉得你每夜都睡得极沉,嗯?还记得自己怎么睡回床上的吗?”
沈离枝一时竟无言反驳他。
可是这……明明不是她的原因。
她伸出手指紧紧拽着太子的衣襟,显出几分无措和茫然。
李景淮就这么托着她,另一只手把彤史册翻开,带着夹页的正是她刚刚记到的今日。
李景淮在页面上看了一眼,忽然笑着问她:
“你不觉得这页,有点空吗?”
沈离枝揪着他的衣襟的手指越发用力,那脸色更是一下变得通红。
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太子。
太子他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太子举起一本厚厚的册子:来吧,一起填满它。
枝枝:救命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