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花厅,谢萱姝果然担心地拉着手把她训了一顿。
“你说你,怎么就自己跑进去还迷路了!你不知道刚刚打雷多吓人,要是祖母知道我把你一个人丢下,还不得劈死我?”
“这儿是东宫,我比你熟,外祖母不会怪罪你的。”沈离枝柔声解释。
谢萱姝虽然也明白这个理,可是她还是觉得对于沈离枝来说上京还是一个陌生之地,她既被祖母嘱咐了照看,就应尽到责任。
“沈姑娘怎么一身衣服都换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有个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的小姐摇着纨扇走进谢府小姐休息的圈子,状似十分关切地询问沈离枝。
谢萱姝对于这样含沙射影的‘关心’太了解不过了。
她跨前一步,护崽子一样拦在沈离枝身前,昂首就道:“离枝她是东宫女官,这儿有她的住所,回去换身衣服怎么了?碍着你事了吗?”
那位小姐笑了笑,持着扇子轻拍一下谢萱姝的手臂,“你恼什么呀,我不过是听说有些人会趁这大好时机捞个好郎君罢了,毕竟这上京城里的公子个个出挑……”
“我们谢家的姑娘犯得着用这样的手段吗?”谢萱姝顿时气哼一声,打断她的话。
旁人指摘沈离枝不检点,无疑也是在打谢家的颜面。
几位谢家的姑娘无论与沈离枝关系近不近,都加入了谢萱姝的战线,摔玉碎珠一般把那挑事的小姐说得铁青张脸灰溜溜走了。
谢家在上京的势力不言而喻。
沈离枝落水一事因为牵扯到了六公主,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公之于众。
虽会有些风声传来,可是却无人再敢来向她旁敲侧打。
就谢萱姝等人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件事,沈家的二姑娘在上京也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传闻中她不受谢六娘喜爱的说法又因为谢府的态度变得扑所迷离,难以琢磨。
金荷节因为这场暴雨的耽搁,不得不快速推进。
众人都在东宫都物色到了心意的花,从而再看其他府邸里的,就觉得有些看不上眼,匆匆赏过,又随性作了几首诗,便像赶场子一样又往下一家去了。
沈离枝找了一个角落,随着地上的水洼一起在太阳底下晒着,让那寒气从身体里慢慢驱散。
两名公子交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个声音义愤填膺,“那公主真不知羞耻,竟然想用这样的法子逼元清你就范。”
“倒也无妨,公主的性子我早已看穿,无论做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还是元清你大度,公主做了这么多的手脚,还断了你那么多桃花,也不曾见你生过气。”那个略显激动的声音叫嚷着。
周元清声音平淡,还带着他一惯的那种戏谑的腔调。
“我本无心成婚,各取所得罢了。”
两人慢慢走出来,转过道来,才看见坐在路边花台边上的晒着太阳的沈离枝。
因为花木茂密,加之沈离枝坐的地方,竟被遮掩的极好,两人一路走来,都未曾想过,这里会坐着一人。
沈离枝见状,无法避开,只能站起身,对着二人行礼。
她原本只想偷个闲,加上身子并不舒服,这才找了一个阳光极好的角落晒着。
哪知道会听来这些话。
周元清也有些许怔忪,他虽然说得问心无愧,可那席话会被沈离枝听去,到底还是有些介怀。
他先对着沈离枝行了一礼:“沈大人。”
“沈大人?嘶——”站在周元清身边的那名公子,顿时一副牙疼的模样,看了沈离枝几眼,挥了一挥小手,连忙告辞了。
像是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不奉陪了。”
沈离枝对这人没什么印象,只略感诧异,不过少了外人在场,她也松了口气。
她对周元清微微欠身,“周公子。”
周元清慢慢笑了下,似想从这场尴尬中抽身,“沈大人可是身体不适,需要派人送你回东宫吗?”
沈离枝摇摇头。
“周公子去看过六公主了?”
年轻的公子点点头,声音平淡道:“看过了。”
沈离枝端详他脸上的表情,瞧不出是烦还是厌。
看来六公主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翻不过手掌的物件,他根本不关心。
“公主害你落水,也有我一分责,若以后有需要的话,大人不吝开口。”也许是沈离枝对目光让他不舒服了,周元清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
沈离枝垂眸须臾,再抬起眼,“既是公子开口,那我便说一句,周公子既不喜公主,就不要再耽搁公主的一片真心。”
“沈大人在说什么?”周元清依然微笑着,只是声音放轻了一些,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
“姑娘家的喜欢,并不是可任人轻贱的理由。”沈离枝缓缓道,“你若是因为不想被其他姑娘缠着,一直不肯对公主坦诚,岂非君子所为。”
“据我所知,六公主三番五次刁难过你。”周元清皱了皱眉,像是看不懂她一般。
她即便不恨六公主的百般为难,也不该会为她说话。
沈离枝弯了弯唇,露出一副浅笑,“六公主为难我,与周公子戏弄六公主,没有关联。”
周元清沉默片晌,转而低头轻笑,他抬起手指轻揉鬓角,感叹了一声,“我可算是明白了。”
沈离枝是那种只认理的人,她甚至可以超脱自己的情绪、喜恶。
无关感情,只有对错善恶。
周元清笑是明白了为什么李景淮那样的人会屡次三番,变得那样奇怪。
有沈离枝这样的人在身边,想必也是不太容易的。
她就同一把戒尺,总往人最想掩住的脆弱上打去,直到剖血见骨,让人赤果果见到自己的罪与恶。
周元清一向自诩身正风清,与六公主纠缠这些年也未曾多想过其他,盖因公主任性又傲慢,总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他都快忘记了她还是个姑娘家。
他一恍惚,想起在瑶池竹桥上,她泫然落泪的模样。
公主并不是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可这一次仿佛是真的伤心了……
不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后果,何必为她动什么恻隐之心?
周元清皱了皱眉心,压下翻涌的心绪,对沈离枝揖手行礼。
“沈大人,见教了。”
他既没有说要悔改,亦没有反驳,就这样行了一礼便走了。
沈离枝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走远,微微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本公主都没有叹气!”
身后马上传来了六公主的嗓音,沈离枝猝然一惊,捂着唇就干咳了起来。
她转过身,身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不是李微容是谁?
李微容凶巴巴地立在身后,满脸倔强,只是那双泛红的泪目还是出卖了她的伤心。
“六公主……”
李微容一咬唇,把目光撇向一边。
“我九岁就认识他了,自从他从广液池救了我一次,我便再没有看过旁人,等长大了更是一心想成为他的妻。”
她声音稍一顿,越发低沉沮丧,“可是他除了越来越讨厌我之外,没有半点动容。”
沈离枝默默听着,见六公主眼圈通红,可怜兮兮地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以周公子为人,想必那会就算落水的人不是公主,他也会救。”沈离枝又问:“而公主,若是当初救你的人不是周公子,你也会这般喜欢哪个人吗?”
你喜欢的究竟是周元清,还是当初救你命的‘那人’。
还是多年来,自以为是的‘喜欢’?
人会因为一时的悸动而乱了心神,可是等静下来的时候就该明白,喜欢不应是一时兴起与习以为常。
陪伴是漫长的余生,是不舍不弃的心心相印。
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是恩爱两不疑。
沈离枝问六公主的同时,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今日的她是不是和当时的公主一样,因为生死一线的脆弱而产生了一些莫名而生的情愫。
可那真的会成为她一生坚持不移的力量吗?
李微容蹙眉抿唇,目光恍恍惚惚飘着,落在沈离枝脸上,带着一股哀恸。
就在沈离枝以为她又要伤心落泪时,她忽而抬脚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愤然道:“本公主才不稀罕他喜不喜欢!”
沈离枝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李微容又转头盯着她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是收起你的同情,本公主不需要!”
说完,她又昂起头,宛若她才是那个斗胜的孔雀。
远处一个粉衣的少女气喘吁吁地朝着她们跑来。
“公主——!您怎么又自己乱跑了……”
“翠儿,我们回宫去!”
“呃,不找周公子了吗?”宫婢匆匆看了眼沈离枝,又很纳闷地看向她的主子,见六公主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
翠儿又心疼道:“……公主,您见着周公子了?”
李微容抬起袖子,把不争气的眼泪擦了去,咬着牙说:“不找了,我再也不找了!”
她把手交给翠儿扶着,风风火火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可是余光一瞥沈离枝又把脚步稍顿。
沈离枝疑惑看她,不知道这位公主还有什么要交代。
因为好几次,两人会晤都不那么和谐,以至于沈离枝这会见她停步,还有些提着心。
李微容把脸转向她,鼻尖和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但是神色已经恢复当初那个颐指气使的样子。
“今日是本公主牵累了你,以后本公主自当会给你补偿!”
沈离枝牵唇微笑,“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哼,你别小看本公主这一诺,你以为在我太子哥哥身边是好过的……”六公主忽而想到了什么,半途就打住了话,又哼了一声,轻飘飘道了一句:“罢了,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沈离枝没来得及消化六公主的欲言又止,因为很快就有一名东宫的小太监找了上来。
原来就在沈离枝离开东宫后的一个时辰后,太子殿下他忽而发起高烧。
沈离枝心头突突直跳。
因为小太监的表情,显然这并不是普通的高烧。
金荷节她自然是过不下去的,就连和谢萱姝几人说一声的机会也没有,小太监带着她一路赶回东宫。
三重殿的氛围尤其凝重,比之上次太子中毒的时候还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离枝行到一半时才反应过来,为何会如此压抑。
是因为四面的窗户都被封了起来,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让人感觉恶心的铁锈味。
那是血的味道,就像是在戒律司时,她曾闻过的。
太子高烧,怎会有血味?
常喜公公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着张脸,他的脸色比起昏暗的殿内更黑沉。
“殿下刚刚喝过药了。”他一开口,先是呼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是谁叫大人回来的?”
“不是公公您吗?”沈离枝奇怪问。
常喜摇摇头,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咱家没有派人叫大人回来啊,殿下这种情况,我都怵得慌,更别说大人您了。”
沈离枝转头去寻那个领她来的小太监,可是四周人影憧憧,宫婢太监纷走凌乱,她眼睛哪里找得过来,只能作罢。
“殿下是怎么了?”
普通的高烧,并不会让整个三重殿如临大敌。
更不会让东宫大总管常喜谈虎色变。
常喜公公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对她解释道:“殿下这是恶疾。”
沈离枝头一次听说太子身上带恶疾,不由惊圆了眼睛,看向常喜公公愣愣问:“那殿下……”
“咱们太子殿下平日里都好好的,可是一旦烧了起来,就会神志全无,刚刚就将一个前来给他奉茶的太监割了喉……”常喜解释起来,因为把沈离枝看作了自己人,也没有遮掩什么。
沈离枝倒抽了一口冷气,捂着唇又想干咳。
那血味一丝一丝往她鼻腔喉管里涌,刺激着她本就干涸难受的喉咙,发痒。
常喜摆摆手,“不、不过好在那茶盏碎片不够锋利,太子殿下他尚且有几分清醒,下手也没那么准,人还没死透,已经抬下去尽力治疗了。”
常喜幽幽叹气,“这恶疾可真的是怪得很,太医们一直都诊断不出病因……而且殿下也很久没有犯了。”
常喜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摆摆手,“沈大人不必介怀,咱家可没说和大人有关系。”
沈离枝轻咳了几声,苦笑道:“是我连累了殿下。”
“哎哎,真的无妨,咱们呀就是熬到天亮就好了。”
不过听常喜的描述,沈离枝不由又轻咬了一口抵在唇边的手指,这‘恶疾’竟和她娘亲的疯症略有相似。
只不过她娘没有用瓷片划人的凶残。
而太子这个‘怪毛病’出现的时候,是伴随着高烧而生。
他仿佛是那落入了陷阱的困兽,既虚弱又凶狠。
而那无差别的攻击性,使得在他身边的人都会遭殃,就连太医也轻易不敢近身。
太子自幼跟着大将军学武艺,近身擒拿与反杀都是卓乎不群。
寻常的宫人落在他手上,就和家兔子落在野狼利爪锋牙下一般,毫无反抗的余地。
更可怕的是若是他意识昏迷,那攻击性就越强。
仿佛一旦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就会变成一个充满杀气的提线木偶,常常需要几十名金乌卫来制服他。
而且金乌卫不敢伤了太子金贵的身体,所以也就造成他们单方面的折损。
“那,现在太子是清醒的?”
常喜愁容满面地点点头。
沈离枝捂着唇,干咳了两声,“我去瞧瞧行吗?”
“别——”常喜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沈大人你是不知道殿下他现在说清醒又不是那么清醒,说不定都认不出你了。”
“那殿下身边也还是有人伺候的吧?”
常喜不可能让太子身边没人,太子总要喝水或是递个什么物件。
“有是有,但是那些人皮糙肉厚,怎么能和大人相比。”常喜眼珠子转了转,极不认可地一摇头。
要是他把沈离枝放进去,若是伤了一二,等太子清醒过来,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那我远远看着,不靠近太子。”沈离枝心有愧疚,“说起来,太子殿下会忽然发烧也是因我而起,若是因此伤了其他人,我心中亦是过意不去。”
常喜实在对沈离枝这张脸毫无抵抗,慢慢他抗拒的表情就变得松动,眉毛一耸一耷,像是在脸上打起了架。
他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长度,“那就远远的?”
沈离枝点头,肯定道:“远远的。”
常喜忧愁之余又觉得欣慰。
沈离枝肯这样关心太子殿下,可见太子没有白救她这一回。
所谓有恩得报,更何况是这救命之恩。
沈离枝捂着唇,轻轻咳着,随着常喜一直走向太子的寝殿。
寝殿外把守着的不在是普通的东宫侍卫,而是太子最信赖的金乌卫,赵争也在其中,他们就是负责在太子彻底失控的时候制服他的人。
“沈大人。”赵争在门前把守,看见柔柔弱弱,还带着一副病容的沈离枝出现,黑眉当即拧了起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赵统领,殿下兴许这时候就想见沈大人呢?”常喜为了答应过的事,自然要负责替沈离枝说动赵争。
“殿下现在不清醒,沈大人进去会有性命之忧。”赵争面目严肃,声音特意着重在‘性命之忧’四个字上。
这并不是可以玩乐之事,谁都知道现在太子的身边危险至极。
常喜极容易被说动,轻轻嘶了声,又转头帮着赵争劝沈离枝,“沈大人,要不还是算了……”
这次不比上回,上回太子好歹还是有自我意识,这一次闹不好,可真如赵争所说,那是要丢性命的。
“赵统领、常喜公公,我之所以想进去看看,是因为家中曾有和殿下相似‘恶疾’之人,兴许我有办法阻止殿下呢?”
赵争和常喜都一愣,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动摇。
沈离枝又乘胜追击,“赵统领还是担心,我就在远处看看,若殿下还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才留下。”
赵争也是一心为主,沈离枝都这样说了,他怎会不心动。
“沈大人不怕么?”
沈离枝摇摇头,“我会躲得远远的。”
趋利避害,她远比人想得会得多。
赵争紧绷的眉头松开,踟蹰少顷终于松口放她进去,只是因为殿内的人不能过多,不然反而会激起太子的杀意,坏了里面那份平静,他和常喜都还留在外面。
沈离枝再三保证不会靠近太子,赵争才轻轻打开一边门扇让沈离枝进去。
里面还留有两个小太监,一个管着太子的药,一个负责给他换降温的冰帕。
而太子躺在他的床上,沉沉喘息。
门外的动静两个小太监早有耳闻,因此沈离枝进来,他们只是对她比划了一个轻轻的手势,示意她小心。
沈离枝的步伐本来就轻,而殿内铺上的织紫锦毯更是消音,她像一只轻巧的狸奴,慢慢靠近。
“……殿下?”
因为离着还很远,她的声音轻不可闻。
李景淮缓缓睁开眼,还以为自己是烧出了幻听。
“殿下,您醒着么?”
可第二声远比第一声还要清晰,李景淮转过头,视线半晌才聚拢在远处的一道纤细的身影上。
竟真的是沈离枝的声音,她怎么进来了?
沈离枝看见了他转头的动作,“奴婢听常喜公公说了,殿下?”
她似乎得不到他的回应,就不肯罢休。
李景淮重新把头转正,仰面躺着,把手背遮住双眼。
“……出去。”
一阵椅子被拖拉的声音突兀的在岑寂的殿内响起。
随后是沈离枝略带歉意的声音:“对不起,可以帮我在这儿点只蜡烛么?”
她没有出去,反而自顾自得在桌案后坐了下来,要了一只蜡烛点上,一圈光晕照在她盈润的脸颊上。
李景淮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她的身影。
不知道她究竟要在这里做什么,一时竟没有再出声撵人。
为什么还要进来?
当真是不怕死么……
随后,李景淮又从指缝里偷瞄到这‘不怕死’的人左右环顾了一圈,又担忧地开口要更多蜡烛。
两个小太监讷讷道:“可是殿下那……”
“只要多四根,可以吗?”
她用那样真挚的微笑,没人能拒绝她。
两个小太监马上把‘殿下’抛掷九霄云外,一一满足了她的要求。
别说四根了,李景淮看到了多一倍的蜡烛团团围绕着沈离枝,他眯起眼,痛苦地从那明亮中看向她。
心中有些猜测,却也不敢全然置信。
沈离枝似乎知道他这‘恶疾’惧怕什么。
他怕光。
蜡烛是用来保护她自己不受他伤害的。
李景淮被亮光晃得头疼,却自虐般直视着那摇曳的火光。
宛若是黑暗中希冀光明的困兽。
“长夜漫漫,殿下一人为病痛所苦,奴婢深感悔恨,今夜就让奴婢来负责让殿下保持清醒,不至昏迷失控。”
‘出去’二字压在舌下,李景淮迟疑了。
沈离枝现在显然也不关心他的意愿,李景淮暗暗冷笑,兴许他当真会和他父皇一般逐渐变得失控罢了,到时候就没人会听从疯子的命令。
就在李景淮游思妄想之际又听见她的嗓音温润清晰传来。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②
沈离枝在背书,背得都是少时学过有关善举、善行、善念的文章,她声音如拂琴拨弦,带着少女清亮而又婉转的音色,娓娓道来。
像拨开浓雾的清风,像是无声润物的细雨,让李景淮想躲又躲不开。
只能沉默地被迫听入耳。
她从自己最熟悉的几篇背起,可是总归会有些晦涩难背的,很快她就语焉不详,背得磕磕绊绊,遇到记忆不深的更是缺字漏句。
李景淮忍无可忍,默默开口,“……是‘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③
沈离枝温声细语地夸他道:“殿下记忆真好,奴婢就没记住呢。”
哪里是她没记住,李景淮觉得她分明是故意的。
让他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来判断她的对错,就像夫子纠正学生的错处那般,总要仔细听着。
沈离枝撑着脑袋,绞尽脑汁,庆幸的是太子一直都清醒着。
可见这一招看来颇有成效,就如此撑到早晨,便会好起来……
沈离枝乐观的想,虽强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但是声音还是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
小太监隔段时间就要给太子换上降温的冰帕,因为沈离枝的助阵,他没有前几次那么小心翼翼。
谁料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本来凝神静卧的太子忽而犹如暴起的惊雷出手就擒住了准备附身给他掀起额头凉帕的太监,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出手就是狠力,大到远处沈离枝都能听见那骨头不堪重握的咔嚓声。
她从桌案后惊醒,大喊道:“殿下!”
李景淮的眼神在昏暗中混沌不清,更不会轻易松开手。
小太监在他手下瞬间脸就憋的铁青一片,另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出去搬救兵。
“救——救命!殿下他又失控了!——”
沈离枝转身拿起蜡烛,忽而看见桌面上还有一柄剪烛芯的小金剪,她也摸在了手里,等赵争等人进来时,沈离枝已经站立在了床边。
太子本能的避开她手中的烛光,可是手下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小太监拼命挣扎,踢腿掰手,可李景淮的力气何等大,宛若铁箍纹丝不动,眼见小太监已经无力挣扎,手脚皆垂。
常喜看见沈离枝放下了蜡烛,手里拿起金剪,正高高举起。
“沈大人别伤了太子!”他慌张地大喊。
一剪刀下去,血液从沈离枝手心疯涌而出。
猩红的颜色在昏暗中也是那样艳丽夺目。
沈离枝把手横在太子和小太监之间,血滴下来,落在太子紧绷如弦的手臂上,烫得像是烛泪垂落。
李景淮微微张口,重重喘了口气,用力紧箍的手指慢慢动了动,先是食指而后是大指,最后手松开。
小太监从他手低滑落,在地上被遽然涌进的空气呛得狂咳不住。
这些都没在引起李景淮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片赤红上,久久不能挪开。
他忽然抓住沈离枝伸到面前的手。
沈离枝手心疼,手腕更是被李景淮抓得紧痛。
她轻着嗓音,像是担心再惊起困兽的撕咬,看着他缓慢道:“殿下,奴婢手疼……”
李景淮心尖一颤,忽而将那手心拉近,鬼使神差低头一吻,吻在了那灼热而腥甜的伤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枝枝语录:趁他病,脑洗之。
PS:吻的是手心!下一个该吻哪里呢!
再PS:我搜了一下,金剪刀应该不会得破伤风吧?如果会的话,那女鹅扎自己前先用剪刀过了火,然后相信晋江小说里的医学水平,嗯嗯!(试图说服小天使们)
再再PS:①②③出自《道德经》,其实不用备注也知道以作者的水平写不出这些啦哎,具体参考《作者胡编乱造》一书。
小剧场:
自从得知了太子恶疾可以用看血治疗后,常喜喜滋滋端来了一盆狗血。
恶疾·战斗力超强·太子:你当我傻?
(不,可能是当你狗)常喜猝。
留下遗言:太子只能看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缓和恶疾。
(我今天话真的好多)本来这章预估6000+打住,没想到怒码上了7000+,谁还说我短!
站出来!!让我给你——捶捶背,求求你别放弃我,继续爱我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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