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虽有两个甲等的成绩在身,可是击鞠场上太子那一搂,还是让人品出了些不一样的风向。
太子即将及冠,上京城内早就涌起了一股暗潮。
这一阵风,只不过把浪吹得更大了,将一些东西吹上了水面。
东宫太子时年十九,皇帝嫡子,入主东宫多年,本该早早定下妃位。
一来太子对成婚没有兴趣,二来上京里老奸巨猾的朝臣也都还在观望。
直到今日,他们觉察太子羽翼已丰,东宫之位不可撼动,才渐渐又打起了太子的主意。
虽然东宫的小后宫可容百人,但是谁不想削尖了头去抢那最显著的位置。
明里暗里来打探的人多了,东宫里面也被外面的风浪影响,开始暗潮涌动。
正是夏日炎炎,人心浮躁。
西苑里,沈离枝用井水泡了几个娇艳欲滴的桃子,正在桌边用小刀去皮。
她打算做一道冰酿桃带去给奶娘。
冯嬷嬷是看沈离枝一人待在上京,才有心想多陪她几日,这才迟迟未动身,可她的儿媳也临近生产,还期盼她回去看顾。
所以再迟也不能拖下去了,沈离枝不想奶娘为难,便催促她定下了归期。
罗知薇刚从外面回来,脸上还沾着薄汗,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奇道:“沈姐姐怎么没有去看热闹?”
沈离枝抬起头,温润的眼睛看来,“什么热闹?”
沈离枝虽然问了,但实际上她对热闹并不感兴趣,只是别人提了,她总要递一个台阶,好让人把话说下去。
罗知微是闲不下嘴的人,当即就打开了话:“今日不是咱们殿下办了一个夏宴,请了在京等的皇子们来,你不知道那三皇子真是风流,居然带了一众名妓搭台跳舞。”
沈离枝手上动作未停,只是眼里也露出一抹惊诧。
这位三皇子果是一个标新立异、特立独行的人。
都知太子清心寡欲,居然敢明目张胆在太子眼皮底下弄这样的热闹,也不知道三皇子究竟是胆子大,还是脖子硬。
沈离枝头一回起了好奇,便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太子就以这些女子身上脂粉香味太浓,想要给逐出去,但是三皇子非拦着不让,遣人让她们沐浴更衣后重新登场。”
“这满院子莺莺燕燕,我看孟大人都要气吐血了。”
罗知微说着,也有几分生气。
沈离枝重新低头捣鼓盆里的几个桃。
罗知微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拿起桌上的扇子就扇了几下。
“沈姐姐,你说太子他是不是真的因为要选妃了,所以就开始起了兴趣?”
“嗯?”沈离枝奇怪地瞟了她一眼,见罗知微脸红红的,还以为她热,“你吃桃吗?冰过的。”
罗知微瞥了眼她指尖捧着的桃,没有兴趣,用扇子往自己的脸庞扑了几下风,继续道:“沈姐姐,你不是去太子身边伺候了吗?你觉得呢?”
“什么?”
罗知微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沈姐姐觉得太子会从女官里挑选吗?”
沈离枝顿时了然。
太子大婚后,西苑里的女官必然是会全数归于太子妃管,届时和太子的关系就更隔得远了。
但是不排除太子会提前从女官中选立几位,搬进他的后宫。
沈离枝想了想,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也许。”
孟右侍一向得李景淮看重,杨左侍也提过,她无论出身、地位都极为适合待在太子身边。
所以,也许吧。
罗知微眸光闪烁了几下,寻了个借口又溜出去看热闹了。
沈离枝做完冰酿桃,就出了东宫。
身为东宫女官一年有几日可外出探亲,被沈离枝这些日子,零零散散用的差不多。
她想着等奶娘走了,或许也就没有出宫门的必要了,所以也不心疼。
可冯嬷嬷一思及要回抚州,心情就很低落,看着沈离枝仿佛有很多话想要叮嘱。
但又踟蹰,这说得太多,倒显的两人像是再也见不着一样,岂不是又徒惹伤悲。
沈离枝见冯嬷嬷怏怏不乐,也知道她心底想什么,语气轻快道:“嬷嬷尽管放心,等我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奶娘的孙儿也都五岁了,到时候我还能教他学琴呢。”
提及要出生的孩子,冯嬷嬷也笑了,拍拍她的手道:“还不知道会不会是个泥猴子,小姐学得都是大雅之乐,他哪里配学。”
“奶娘的孙儿怎么就配不上了,奶娘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沈离枝认真说道。
冯嬷嬷抽了抽鼻子,只好答应:“学,一定要他好好学,学不好,腿儿都给他打折了去。”
沈离枝捂唇轻笑道:“那这样我可不敢教,大壮哥的娘子非要和我拼命。”
冯嬷嬷跟着一块笑了,笼在眉头的悲伤终于被驱散了一些。
她心中有很多话想交代,但是想了想,还是只提了一句,“老爷知道奴来上京见小姐,特意嘱咐了一句话。”
沈离枝指尖搭在茶杯上,“我爹有什么吩咐?”
“老爷说,上京人事复杂,装神弄鬼的人也多,小姐行事要谨慎,不要沾上这些人。”冯嬷嬷歪头苦想,“还说要离那什么天的远些,挨都莫要挨着。”
沈离枝点点头,“让爹不必担心,我都知道的,往后我就在东宫侍奉太子而已,不会去外面招惹旁人。”
冯嬷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老了,一些事都记不得了,老爷明明叮嘱过要告诉小姐的。”
沈离枝自己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所以对于这声叮嘱便没放在心上,既然嬷嬷提起,她就想起另一桩事。
她抬起乌黑的眼,像是不经意提起:“嬷嬷那日见过太子,是与太子说过什么?”
冯嬷嬷手放在额头上,一下就顿住了。
三重殿,净室。
一整桶冷水迎头浇下,浇了个透顶。
李景淮的发丝被水带过,紧紧贴在脖颈之上,他又急喘了几口气,手不禁用力握在池边扶架上。
冷水只带来了一分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腾起的燥热。
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是那壶酒?还是递上来的那块糕,是那幅古画,还是……
李景淮用尽全力把思绪引向思考,而不是屈服在那股愈演愈烈的冲动上。
常喜惊慌失措地跑来,围着他转了几圈。
“殿下,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端端……”
常喜说不下去,他看见满地的狼藉。
太子向来克制,哪怕真的生气发火也从不会随便泄愤,顶多抓几个人来开刀,也绝不会脏自己的手。
可是这净室如今一片摧毁的痕迹。
这事情可轻不了啊。
李景淮用力握了握手心,指尖刺得发疼,却也难解心头怒火。
他从没料想过,在东宫之中,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身中情·药。
如此低劣的手段,弄得他如此狼狈。
“把,孤床上那个女人拖下去,问刑。”他缓慢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光这点时间,他就感觉邪火又卷土重来。
水珠从他额头滑落,顷刻被他滚烫的皮肤灼热。
“是!是!老奴就去。”常喜连忙道,他上前准备扶起太子,却被李景淮一把挥开。
“别碰孤!”他的嗓音从没有这样过,带着一股低靡。
常喜打了个激灵,才听出他声音里的反常,脑子里飞快一估量,大惊失色道:“殿下,莫非那贱奴还给殿下下了药不成?”
李景淮用手拉扯了几下衣襟,转头用湿漉漉的眸子盯了常喜一眼。
那张原本清贵冷傲的脸上满是不寻常的潮红,水润湿了他的长睫,垂覆在那双充斥着异色的瞳仁上,金中泛红,像是兽。
如今他神志渐失,可不是如同兽一样。
常喜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一个屁股敦坐在了湿地上。
“殿、殿殿殿下,这贱奴居然如此大胆!”常喜结结巴巴,双目像是承受不住眼前一幕,开始疯狂跳动。
“滚出去!”李景淮暴怒,朝他扔来了一个盆。
常喜再不敢乱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一边命令人把床上的女人拖下去,一边找人传太医馆医正来。
他在殿门外被风吹得眼睛乱跳,一扫殿外台阶下乌泱泱跪着的宫人,他们痛哭流涕、瑟瑟发抖,却不敢大声求饶。
“常喜公公,今日值守的宫人都在这里了,一个、一个也没漏,请公公查验。”
一个小太监便跪在了人群之前,他哆嗦着双手,捧起排值册子,话还没说话,两眼先流下泪来。
常喜看了他一眼,就摆摆手,叹口气道:“先收着吧,等殿下来发落。”
他刚叹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眼往阶下环视了一圈。
今夜过后,这些人的命,悬了。
常喜在并不寒冷的夜风中,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又转身回了净室。
李景淮的情况更加不好了。
常喜就在净室的门外没敢进去,小太监们又往里面送了几桶冰水。
“殿殿殿下,三殿下带来的那些清倌还没走远,需不需要老奴……”常喜听见里面的水声阵阵,既怕冻坏了太子也怕他憋出病来,遂壮起胆子在外面建言。
这药如此烈,只怕是医正来了也没法马上帮他缓解,长此以往,恐怕会先要熬坏太子的身体。
里面久久没有传来太子的反驳,常喜心头一松。
或许太子殿下会听取他的建言,不再这么折腾自己的贵体。
“滚。”短促的声音,从净室里的水声中传来。
常喜一缩脖子,再不敢乱提。
他脚步往后,正打算火速去把医正提过来,先救这燃眉之火。
净室里又传出太子的声音。
低靡缱绻,沙哑惑人。
“去,把沈知仪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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