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狄青走后,招安寨一应事务由李宜和焦用顺顺当当接了手,寨中一切如常;唯独张衷每日都碎碎念叨着:“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李宜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不耐烦道:“你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吗?”
“大禹治水谁不知道?”
李宜漫不经心地点头道:“嗯,大禹的媳妇儿叫涂山氏,自从大禹去治水了,涂山氏就天天眺望着大禹治水的地方,后来就变成了一块望夫石。”
张衷嗤笑道:“瞎扯,人还能变成石头?”
话音未落,却听得门外狄青的声音疏朗含笑:“谁变成石头了?”
张衷骤然蹦起来,见狄青衣裳汗透了、大部走进屋里来;他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口中排揎道:“二哥是说,大哥你要是成了亲还这样整月整月地不见人,你媳妇儿就要等成望夫石了。”
狄青在烈日下一路奔波,早已是口干舌燥,闻言只是笑着走到小桌面前喝了两碗水。
“我觉得这话就是瞎扯,”张衷嘿嘿笑道,“先不说人能不能变成石头,首先,大哥你得有个媳妇儿。”
狄青一岔气,被水呛得咳个不停,一面抬手招两人过来。
李宜走过来锤了张衷一拳:“开玩笑就是不会分时候。”
张衷瘪了瘪嘴,听得狄青道:“李元昊七月里围攻了麟州,幸而并州高团练带兵增援,到了麟州之后又招募当地边民组成了‘清边军’,大败了西夏军队——原本那会儿我就打算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两天,又传来消息,说李元昊将麟州和府州之间的寨堡一一攻破、一路扑到府州城下了。”
李宜心弦都绷紧了,见狄青停下来喝水,急着追问道:“府州城……怎么样了?”
“府州依山建城、又倚仗河流护城,城中军民都是骁勇善战之辈;折继闵将军亲自领战,足足跟西夏人耗了五天,西夏人见两军僵持不下,只能转攻丰州。”
张衷又按不住爱打岔的毛病,呵呵笑道:“李元昊这不跟撞大运似的么:把能碰着的地方都给打一遍,看能打下来哪个?”
“丰州城没几日就被攻下了。”狄青低头道,“李元昊以丰州作为新的军事据点,将四处掳掠、抄袭饷道得来的物资作为军备供给麟府路的西夏军队——有了长期作战的底气,李元昊立刻派兵切断了麟州、府州通往外界的路,大概是打定主意要耗下去了。”
张衷甚至都不知道麟州和府州在哪个方向、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从哪问起。
倒是李宜直截了当道:“庞大人有什么安排?”
“对对对,庞大人有什么安排?咱们要出发去丰州吗?”
狄青摇头道:“如今朝廷上下都在争议是否要舍弃麟府路、退守河外,朝廷没有指派下来,庞大人也不敢擅自发兵。”
张衷怒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自己的地盘被党项人霸占了,还不去救?这不是白白被蛮子看扁了吗!”
“麟府二州城里没有水源,落在西夏人眼里就是天大的破绽——正因如此,近百年来,河东三州的争夺就没停止过。”狄青有意提点李宜,耐着性子娓娓道来,“每一次西夏人都大肆而来、打劫掳掠,每一次朝廷为保麟府路都要耗费巨资——长此以往,实在得不偿失。”
“那……得不偿失,那就让给他们,以后咱们去闹他们去。”张衷复而坐回凳子上、瘪着嘴悻悻道。
李宜若有所思,忧心道:“可麟府路在宋、辽、夏的交界处,算是抵御辽夏的屏障。如果拱手让给西夏,只怕西夏和辽国联起手来攻破保德军、为祸关中更是易如反掌。”
狄青见他如今已有如此见地,生出了几分老父亲的欣然之情,拍着他的肩连连颔首:“麟州多沃野、多战马、多羌兵,若是让渡给西夏,往后大宋朝战马稀缺只会愈演愈烈。”
“合着说了半天,就是怎么做都不对呗?”张衷尬笑两声,“那咱们就坐在这招安寨里头,等着朝堂上的大相公争论完了、给个准话吧?”
“大哥,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了?”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狄青微微挑眉、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咱们围魏救赵。”
狄青和庞籍议定的“围魏救赵”,是联合环庆路副都总管王仲宝,从保安军往西夏进军、夺取金汤城。
金汤城在保安军外、建于洛水北岸,西至庆州白豹城四十里。
洛水流经金汤城时改道,因而此处河谷深陡,丹崖壁立——如此占尽天险、又有洛水护城,自然是同白豹城一般的军事重地,只可惜在三川口一战之前就被西夏夺了去。
金汤城控遏出入保安军的要塞,若能一举拿下,便可继续西进围攻宥州——
如此一来,李元昊后方受了牵制、要想在麟府路耗下去的念头怎么也得动摇几分。
……
九月天气渐渐转凉,秋雨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麟府路的战局仍然僵持着,东京汴梁的态度也迟迟未明。
冶铁务里成日里烧着炉子,夏州挨在这旁边,总让人觉得这夏日永远也过不去似的。
比之从前宥州刘学林接待百花公主的手笔,夏州令杨守素显然要慷慨得多——自四月里得了消息、安亲王要调往夏州戍边,杨守素就立刻将自家府邸旁一处商贾的宅子买了过来,尔后又是大肆整修。
饶是李元昇和百花二人,第一次站在这别院前头时,都忍不住暗叹这府邸的富丽堂皇,竟丝毫不输敕造的安亲王府。
别院里头又分了三四处小院,个个都做得精致典雅,百花和李元昇分住两处,除了日常一同用饭,百花也甚少掺和政事军务,倒是乐得清闲。
连着下了数日的秋雨终于转晴,一时彩彻区明。
百花被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困在府里、早就闷得发慌,一瞧见这天气宜人,便叫人往军器监府上邀了贺兰一同去郊外骑马。
两人沿着红柳河一路往下走,待到跑出十几里过足了瘾,这才停下饮马、一面说些闲话。
“我已差人办妥了通关事宜,原想着八月九月就能去中原了,如今还不知道要等些什么。”
贺兰疑惑道:“公主不是说,麟府路战事一停,咱们就去中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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