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日8日,元宵节。
楚愈已经对去看守所的路谙熟于心,她背下了看守所门牌上的小字,记住了院墙瓷砖的纹路,还有月亮升起时,悬挂在房檐上的模样。
两个月了,她在超人处和看守所之间来回往复,方圆五百米内的人,都已经认识她,如果被问起,会马上反应过来:“哦,是不是那个围着格子围巾,斯斯文文,总在看守所外看月亮的姑娘?”
楚愈从看守所内,转战到看守所外。她在人家放风的小院里参观了十多天,警卫终于不让她进了,说是上面的命令。
楚愈知道是徐怀俞的意思,案件已经进入检查院审查阶段,该案涉及超人处,涉及楚动人,她与案件审理结果有利害关系,连辩护人都不能当,理应明哲保身,对相关人员敬而远之。
她天天往关着嫌犯的看守所跑,不知道还以为另有隐情,她想干扰案件审理。
楚愈理解徐怀俞的决定,但他们可以阻止她进所参观,不能阻止她给看守所守门。
她想方设法,让管教给夏亦寒传了话,“门口有个姐姐在等她”。
案件已经步入尾声,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移交法院,进入审判阶段,预计会在4中旬开庭。
调查小组返回京城,协助最高法院准备开庭工作。
对凉水犯罪组织的调查,陷入僵局,警方跟踪乞讨的残疾人士,但并未发现特定的犯罪窝点。
对超人处的处分也还没下来,最近正值春节假期,楚愈给处员们放了个假,当了一年的超人,趁这个假期,让他们各回各家,当几天正常人,和正常人打一下交道。
楚愈在家里吃完晚饭,楚动人和潘仪围着电视,边包饺子边看元宵晚会。她说想到外面逛逛,结果一逛便逛到了看守所门口。
看守所里的新年格外短暂,就放除夕,初一,初二三天,时间一过,便又恢复正常作息,该劳作的劳作,该背书的背书。
元宵节的月亮挂天上,今年的月亮尤其圆满,好像过年吃多了星星,再出来时已经胖了一圈。
楚愈抬头,见那月亮明亮清澈,忽然替它感到孤独,这么个团圆的好日子,就它一人出来了,其他星星不知道跑哪去快活,都不陪陪它这个孤家寡人。
而月光下的看守所,与平常大不相同,平时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冷脸,此刻好歹化了个淡妆,温柔了几分。
楚愈想,夏亦寒有没有吃饺子呢?做手工的时候会不会情不自禁雕朵槐花?年夜饭有没有加饭量?围在一起表演节目,她是不是表演了个寂寞?
想着想着,一阵寒风经过,楚愈忙眯住眼睛,这风够劲道,连眼珠子都被吹得疼。
她闭上了眼睛,哆嗦了一下,还配合地打了个喷嚏,恭送寒风离开。
她伸手进兜里,看有没有带纸,再睁眼时,就见旁边站了个人。
楚愈吓了一跳,张开嘴想叫个“啊”,结果没控制好,又打了个喷嚏,成了“啊啾”。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中带了一丝嫌弃:“人家元宵在家里报团取暖,结果您自个到街上吹冷风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冰雪女王?”
楚愈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鼻子,刚想说话,就见宋轻阳抱着几瓶东西,缩着脑袋跑了过来,她戴了顶毛绒帽,尺寸大了,一直往前掉,跑着跑着就把眼睛遮住了,又没手去挪,最后靠声波定位,到了楚愈身边。
楚愈看着她手中四瓶豆奶,又看了看木鱼:“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木鱼转身对着看守所的招牌,说得云淡风轻:“嗐,轻阳本来想到你家蹭饭,结果去了之后发现你不在,她不需要动用智商,就可以猜到你在哪里。”
楚愈看着宋轻阳手中的“年货”,笑道:“你说你去我家,把礼放下就行了,怎么还带出来了?”
宋轻阳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当蒲扇扇:“这是潘阿姨给的,说我们分着喝。”
楚愈没吭声了。
除了处员,楚动人也知道她是看守所的常客,他大约猜到了原因,也没阻止,只是私下交代宋轻阳她们,把楚愈看好,好好的一个花姑娘,别大半夜的被人拐跑了。
处员们更是纵容楚愈放飞自我,现在非但不劝,有时候还接送她,跟准时上下学一样。
楚愈正想问怎么没见方大托,就见拐角处传来声响,定睛一看,正是迟迟不登场的方先生,蹬着个三轮车,载着烤红薯的炉子,带着一车焦香,停在三个花姑娘面前。
“你到哪儿弄来的炉子?有营业许可证没?”
方大托脚一翘,从车座下跳下来,“从老大爷那儿租的,我下车之后,见他一个人在路边,又没有客人,就把他所有的红薯买了,还把炉子租了下来,租一晚上,交了押金,等下得给人家骑回去。”
说着,他戴起手套,翻动受热的红薯,有的地方已经烤黑了,发出又甜又浓的香味。
“咱们库存充足,今晚一人可以分仨红薯!”
宋轻阳把豆奶打开:“还有每人一升豆奶!”
楚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把团圆饭开到了看守所门口。
方大托不愧是超人处御用厨师,烤地瓜都烤得有模有样,在炉子边那个娴熟的劲儿,若再围个围腰,那就是“红薯西施”,可以同时靠手艺和颜值吃饭。
宋轻阳吃红薯像啃包谷,一口扎进红薯皮,张大嘴巴咬一口,再抬起头时,半张脸都是红薯的颜色。
她吃东西一向专心,可这次,嘴里嚼着红薯,还抽空开了口:“为什么喜欢她呢?”
楚愈也在吃红薯,不过她把皮都剥掉,从小头开始解决,像吃香蕉。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宋轻阳看着看守所的大门,眉眼认真,恍惚间,楚愈觉得她头脑中展开了哲学家的思辨:“需要吧。”
顺着她的目光,楚愈也看向了灰白色的金属大门,两个月前,这个地方让她失魂落魄,可她非凡没躲,还总是死皮赖脸地跑回来。
她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因为太过认真,手里的地瓜都凉了半截。
她想,可能是因为夏亦寒一直对她撒娇,满足了她当姐姐的幻想,可能因为她神秘又诡计多端,激发了她探案的欲望,也可能是她具有心理障碍,但同时呈现出复杂性,引发她研究的热情。
自我剖析了很久,楚愈总算想出了答案。
“我每天要看到很多人,也会被很多人看到,每天的视野大同小异,渐渐的,我习惯了视野中的色彩和亮度,觉得那是低饱和度的阴雨天,但有一天,我走进了一个人的视野,我看向我自己的时候,发现色彩亮眼了起来,好像被调高了亮度和饱和度,我猜测那个人在我身上开了滤镜,但后来发现,她看到的世界是灰白的,只有我是彩色。”
木鱼看向她:“你真的可以察觉到她喜欢你?”
楚愈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想起了我爸和慕科长,我爸他犯了个错误,慕科长本来是双重人格,但我爸诊断为躁狂症,现在我面对小寒,我的诊断是反社会人格,但也许我也犯了个错误,也许她的心理,并不只是那么简单。”
方大托停下了手里的活,若有所思起来,似乎看到了一丝转机,但很快就蔫了下去:“可我们能做什么呢?”
楚愈:“我可以等她,我需要让她知道,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抛弃,我会一直在这里。”
木鱼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混合着豆奶一同咽了下去,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楚愈张开胳膊,揽住了她的肩,同时解开围巾,分了她一半。
四个人,站在路边,在烤红薯和豆奶中,将元宵欢度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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