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一百七十三章(1 / 1)

回到超人处后,楚愈先是在卧室里憋了会儿,她蜷缩在单人沙发上,窗帘半开,透进些霞光,照在布沙发扶手上,完美避开了她的身子。

楚愈身上披着件毛毯,今天又降了几度,她把脑袋缩在围巾里,感觉脑袋里的思路已经分崩离析,她惯为熟练的分析推理,此刻全部作废,连带着智商一起,在脑中里,像无数尘埃颗粒一般,在大脑中四处飘散,就是聚不到一起。

楚愈将头靠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让大脑片刻安静,方便智商和思路重组。

半个小时后,她从紧闭的卧室出来,来到了会议室。

方大托吃完晚饭,就等在那儿,在和福山医院的医生联系,一抬头见了楚愈,当即把电话挂断,关注点都在她身上。

楚愈到看守所探望了三天,一天比一天没有人样,就像是去关了三天的紧闭,还是不吃不喝不睡的那种,现在就像是个需要葡萄糖救命的潜在病患,眼下一片乌青。

木鱼这几天一直陪着她,见着她在憔悴的路上越走越远,也无可奈何——她没逼她吃饭,没逼她睡觉,出看守所门,也没缠着她说话,好像已经让她放飞自我,自由发展。

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以往楚愈坐在首位,能把皮椅坐出龙椅的既视感,但此刻她摇摇晃晃,往上面一瘫,像是审讯大会重新开启——她是受审一方。

宋轻阳给她拿了自己最喜欢的士力架,就当临时抱佛脚,补充一下能量,怕她开个会,开着开着就没了。

楚愈把“能量棒”放在手边,开始发言:“我们现在情况比较艰难,小槐花比我们想象中的顽固,看来要取得她的配合,需要另辟蹊径。”

木鱼心想:只是比你心想中的难而已,我们差不多都想到了。

方大托:“她现在孤身一人,没有亲人,那个野生爷爷不算,也没有犯罪团伙,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确实要靠常规的方法来说服她,真的没什么效果。”

楚愈:“也许她还有牵挂吧。”

木鱼终于说话了:“我们又回到了开始那个问题——她是否真的可以有感情。”

楚愈若有所思,“我记得小槐花从见面开始,对我一直很友善,直到福山医院,她被薛进萍打晕,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突然对我拔刀相向,还将整个精神病院闹疯。”

“这应该比较正常吧?现在看来,她接近你,就是为了调查超人处,除掉大楚处,当时她已经把五个家属都捅了刀子,报复的目标已经完成,你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楚愈:“确实,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当时对她的用处不大,但她要走,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什么要袭击我,还把医院大闹了一遍?你们可能想说,医院一乱,可以方便她逃走,但这样反而不利于她逃走,我当时带她把医院都逛了一遍,她如果要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相反,她那么一闹,情急之下,我立刻加强了安保措施,将陈珉他们全部调回,封锁了医院,她只要稍微迟一步,就插翅难飞了。”

宋轻阳看了看方大托和木鱼脸上的伤痕,虽然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看得出影子。那晚,夏亦寒没下杀手,但也绝对没留情,不然不可能让他们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她是不是一直以为是超人处有问题,虽然成员已经大换血,但还是想报复一下,所以她把大托和小鱼打成......”说着,宋轻阳的眼睛挪到了楚愈身上,顿了顿,“不对哦,楚处没有受伤,按理说她最先向你发动攻击,而且你们同处一室,还呆了十分钟,你应该凉了才对。”

楚愈脸色依旧没有血色,当初她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说是夏亦寒想除掉她吧,又偏偏放过了她,说是想放过她吧,却又将她身边的人打伤,还大闹医院,差点断送了她的事业。

这么爱恨两重天的做法,着实让人迷惑。

果然,就像不能用普通的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点,来解释夏亦寒的性格和作案动机,也不能用常人的观念,来分析她的情感和心情。

方大托问道:“在事发之前,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楚愈回想了一阵,宋轻阳却早她一步,“当时你不是带着她逛医院的花园嘛?我看见你们跑进了小树林里,然后她捡了根木棒,当成剑一般抵在你胸口,在叽里呱啦念叨些啥?”

楚愈抬眸,愣了片刻。

“如果我早知道你会离开我,我就应该把你变成石像,守在圆坛四方;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就应该一箭刺穿你的胸膛,让你失去呼吸的迹象;如果我早知道你不会再见我,我就应该把火宝石放进你的心脏,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永远做山洞里的太阳!”

她想起了住进福山医院的前夕,在机关招待所里,夏亦寒让她讲个故事,于是她发挥不存在的童话天赋,现场给她编了个故事,一个女孩与巫婆的故事,结尾如许多童话一样,女孩抵御住了诱惑,战胜了巫婆,成功逃出了山洞,将巫婆的火宝石带走,把温暖带回人间。

楚愈当时边编边讲,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其中的设定,甚至还有些新颖。

传统的公主需要王子来救,才能逃脱反派的魔爪,但故事里的女孩弗丽达却自力更生,凭一己之力逃出魔窟,还拯救了村民。

但如今看来,这个故事刺激到了夏亦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亦寒应该是入戏了,将自己代入了进去,以为故事有所影射,她是那个可怜的巫婆,楚愈利用完她,便要将她的火宝石带走,把她关起来,抛弃她。

可这么推测下来,楚愈又觉得奇怪,夏亦寒是个成年人,有自己成熟的判断和思考能力,应该不至于敏感至此,因为一个故事,就要明面上和她彻底闹崩。

要说夏亦寒的异常表现,其实在楚动人出现后,便有所体现。

楚动人来到超人处后,夏亦寒对她还是亲密,“姐姐”长“姐姐”短,但总是带了几分克制,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更何况期间,楚动人还偷偷和夏亦寒见了一面,让她不要伤害她。

现在看来,夏亦寒异常的起因,有部分在于楚动人。

楚愈在脑中独自完成了一场回忆分析,脑细胞又被激活,活跃起来。

“大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做实验,检查在不同情况下,神经递质和激素的释放情况,和大楚处交谈时,小槐花突然站了起来?”

“哦......对是的,当时吓得我一哆嗦,我去翻翻实验记录,看他当时说了啥。”

方大托还没离开位置,楚愈就说出了正确答案:“他当时对小槐花说: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也是她最亲的人。”

方大托暂停在了原地,感叹了一番她的记忆力后,又坐了回去:“所以......之前在别墅,小槐花好像问过你与之有关的问题——如果你的爸爸是坏人,你还会喜欢他吗?你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没正面回答,当时我拿不准老楚是不是真有问题。”

“可是大楚处在实验时给她说的话,就相当于是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呀——你们是最亲的人,所以即使他犯了错,你还是会向着他。”

楚愈眼神有些失焦,虽然楚动人的话,旁人听起来再正常不过,楚动人自己也是想把话题往慕尚青身上引,得知慕尚青的情况,但没想到误打误撞,撞在了枪口上——在夏亦寒眼中,他当时就是在耀武扬威,当着楚愈的面向她炫耀:我是犯了错,但我不会受到处罚,甚至我的女儿也会向着我,不像你,一无所有。

楚愈抬起手,在眉毛上搭了个架子,遮住眉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之后的故事,可就犯了大忌了。在山洞口召唤弗丽达离开巫婆的村民,不是别人,就是楚动人。

故事的结尾,弗丽达还是离开了巫婆,把她的火宝石带走了,送给了村民。

12月30日。

楚愈开了个车来,木鱼、方大托、宋轻阳都跟着来了,集体给楚愈加油鼓劲,拿下这最后一战。

前面的三天,她想要唤醒夏亦寒,试过激起她对犯罪组织的仇恨,试过让她想起慕尚青对她的爱和期望,也试过从她自身利益出发审时度势,如果她与超人处和警方配合,不管对她还是社会,都是最佳选择。

可是楚愈都铩羽而归,这说明现在,夏亦寒不在乎仇恨、不在乎过往、不在乎大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楚愈以为夏亦很坚强,就算经历妈妈去世,好朋友死亡,亲眼目睹爸爸被杀,在组织里被虐待被折磨,一人面对全国的警察搜捕,也可以坚毅不倒。

但她现在终于意识到,夏亦寒其实已经死了,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她憎恶它,讨厌它,回避它,她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想出来。

要将她唤出来,需要让她在乎些什么,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总之要让她产生情绪波动,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可以让她有所触动。

昨晚一晚没睡,楚愈绞尽脑汁,在破解一道难题:这个世上还有值得夏亦寒留恋的地方吗?

如果这个问题用在别人身上,答案可以写出一本书:妈妈做的菜,爸爸每个月给的零花钱,老师的表扬,和同学吃瓜聊八卦,学校外面的酸奶奶茶,办公室窗台上的多肉盆栽,甚至一只小猫,一只蒲公英,都能让人流连忘返,拥抱这个世界。

但夏亦寒没有,她什么都没有。从小就缺爱的人,没有爱的能力。

不过好在原生家庭的创伤,可以通过之后的依恋关系来弥补一二,也就是所谓的恋人。

于是楚愈斗胆在空白的答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把最后的赌注,押在自己身上。

这一天,楚愈穿的亚麻衣裙,清爽自然,像从森林深处走来。

监舍里,依然是她和夏亦寒的二人世界,但她并未感到温馨浪漫,甚至是举步维艰,像走在钢丝绳上,稍微错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最后一天,夏亦寒依旧毫无变化,沉默如冰,无任何表情和动作,规规矩矩坐在审讯椅上,如果不是她还会眨眼,楚愈都怀疑看守所骗了她,现在在她面前的不是夏亦寒,而是一座蜡像,真正的夏亦寒已经被他们转移,不知道去了哪里。

楚愈提议给夏亦寒换把椅子,不然像在审讯犯人,让谈话的效果大打折扣。

但所长坚守规矩,怕楚愈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徐怀俞也不答应,他可是亲眼目睹“花谢庭审判”的人,生怕一不小心,夏亦寒将楚愈掐死,或者将她挟持为人质,想要越狱。

但楚愈知道,如果夏亦寒想她的命,早就动了手,在别墅里,在福山医院里,在花谢庭,何必等到现在?

她尊重所长和徐怀俞的坚持,没再提议,转身走进了监舍。

监舍靠西边的墙上有个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小院子,但隔着铁栏杆,从里看出的世界,也被切割为了小块,并不完整。

楚愈看了看窗户,有些好奇,夏亦寒一个人住着,闲来无事,会不会时不时抬头望望外面,会不会想要从这憋闷的小房间出去?

可这些问题,夏亦寒不会回答她。

她搬了根凳子,坐在审讯椅旁边,两个人就像在促膝长谈。

“小寒,我今天来,是想把故事给你讲完,那天在招待所里,我讲得虎头蛇尾,现在想起来,有些缺憾的,我想你肯定也好奇故事的结局。”

其实当时夏亦寒问了一遍,楚愈说了结局,被偷了火宝石的巫婆气急败坏,在圆坛中央上蹿下跳地大骂,对于一切无可奈何。

不过这次,故事的原创察觉到结局的悲凉,自食其果,想要续写一番。

夏亦寒看起来并不感兴趣,但楚愈还是自顾自讲了起来,像极了尽职尽责的家教老师,面对兴致寥寥的学生。

“弗丽达偷出火宝石后,将温暖带回给人间,村民们生了堆火,他们拉着手,围着火堆跳舞,弗丽达跳累了,坐在草地上,看着跳跃在火上的宝石,她回想起它在山洞中的模样,比现在还要明亮,还要晶莹剔透,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火宝石是巫婆生火的魔器,她将宝石取下的那一刹那,洞壁结了冰霜,山洞里奇冷无比,巫婆好像不能走出祭坛的范围以外,她要怎么生存下去呢?

“那天晚上,夜空如墨,星星闪亮,弗丽达没有睡着,她开始想念巫婆给她做的袍子,做的硬面包。后半夜,弗丽达起了床,走出木屋,来到星空之下,火宝石还在村中央的大铁锅上方,经久不衰地燃烧。

“弗丽达走过去,她将手放在了宝石上,闭上了眼睛,心里堆满了思绪,于是想问这火宝石,它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像它一样,天生可以生火?

“弗丽达感到手上一片温热,她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双手上托起了两团火焰,她的双手可以生火了!弗丽达高兴极了,她背上小布包,装好食物,重新回到了山洞里。

“山洞的石壁上结满了冰霜,洞里黑漆漆一片,一点亮光都没有,比烈火地狱还阴森。弗丽达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山洞最里端,她用手掌托着火苗,见三只精灵还守在圆坛三方,但坛身被冻住了,结满了冰,巫婆不知所踪。

“弗丽达捧着火,小心翼翼地加热圆坛的石柱,将冰霜融化,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让祭坛恢复如常,她走到祭坛中央,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捧着一簇火苗,火光像是会飞的雏鸟,在山洞间四处飞舞,整个山洞变得温暖而明亮。石门打开,巫婆从石室走了出来,她见到弗丽达站在圆坛中央,成了山洞里的太阳。”

续写完毕,楚愈唇角翘起,笑得满怀希望:“所以最后,弗丽达回到了巫婆身边,她把温暖和光明带了回去,做了山洞里的太阳。”

说完,楚愈站了起来,她走出了监舍,不久,又从外面一蹦一跳地进来了,蹲到了夏亦寒身边,抬起头望着她,眼神专注:“我回来啦,如果你跟我说话,给我做黑袍子,给我做硬面包,我就不会再走啦,我会一直守在山洞里,做你的太阳。”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应,整间监舍像被冰封,毫无生机,就算是最温暖的太阳,也解冻不了这遍地的寒气。

楚愈慌了,她感觉脚下的钢丝绳出现了裂痕,快要崩断,下方是望不见底的冰窟窿。

她伸手托起了夏亦寒的手指,将其捧在自己的双掌之间。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说过我是守护精灵,是你最引以为傲的精灵吗?”

夏亦寒没回答她,楚愈想:她知道这是最后一天吗?她知道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夏亦寒冷冰冰的,像是被霜雪封裹住了。

楚愈猜想,她应该是不知道的,但也不想知道了。

监舍的门开了,警卫提醒楚愈,时间到了,嫌犯该休息了。

木鱼也来了,站在门边,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此刻语气里带着宽慰:“楚医生,你妈妈刚刚打了电话来,她给你煲了汤,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其实是木鱼让宋轻阳给潘仪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一趟,想分散楚愈的注意力,怕她一时半会受不了。

楚愈背对着门口,她神色变了,变得惨白,眼睛睁大,有点迷茫。

她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捧住了夏亦寒的面颊,想让她抬起脸来:“小寒,你看看我,看看我吧!”

她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想明白了什么东西,痛彻心扉,因为太过激动,变得语无伦次。

“你不是巫婆啊傻孩子,我是巫婆,我才是巫婆,我是那个又丑又怪的巫婆,是我一直不让你走啊,我变成毒蛇,便成婴儿,摇摇晃晃站在你面前,千方百计拦住你,是我不想让你走啊!”

夏亦寒的脸被她捧起,看着她,眼神空洞。

楚愈抱住了她,双手环抱住她的肩膀,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问着她身上惯有的味道。

夏亦寒被困在椅子上,身体受限,她被楚愈环抱,身子往前倾,头被迫仰起,下巴抵在楚愈的肩膀上,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晃动。

“你是弗丽达,你是那只精灵,是你一直要走,一直都是你要走,你不想再回来了,是你不回来了......”

监舍门口,警卫和处员沉默地伫立,谁也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分钟后,看守所门口。

徐怀俞载着督导回了公安厅,木鱼她们站在楚愈身边,看着她:“您还好吗?”

楚愈脸色白得像是看守所粉刷的墙壁,眼神的焦距时有时无,木鱼往她身上披了件带绒大衣,怕她冻着。

楚愈点了点头,没说话,转头望向紧闭的看守所大门,目光被金属大门在了外面。

这一刻,标志着槐花专案彻底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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