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上清脆这一喊。惹得屋内众人纷纷抬起头。方才思渊、玄茗几人本就怒火中烧,又心下防备着时刻动起手来,对屋外动静毫无察觉。倒是对面几个人相视一笑,得意道:
“来的正是我家小姐!”
说罢,便一个个迎出门外。任、沈二人紧跟着出去,却正巧见着眼前似有火光一闪而过,竟是兵刃相接,“砰”的一声,不知什么划破夜空,轻轻巧巧没了声响。清卿急忙后退几步,一个趔趄,死死屏住呼吸,才勉强站稳脚跟。
方才竟是江沉璧一跃而下,一只精巧的利簪就向着秋儿面门招呼。清卿木箫出手,本是一点“高峰坠石”将那金簪打落在地,谁知木箫与簪子相碰一刻,却有一阵酥麻爬上清卿手臂——清卿这才想起,自己三年前高崖坠落,虽是如今养得性命无碍,旧日里练下的内功竟是伤得半点也无!
如今迎着沉璧招式,只觉对面女子三年未见,显然是得了长足的长进,其术法招式皆不可同日而语。清卿这一打,不过是令那金簪偏了位置,掠过秋儿眉心,在她脸颊上划破长长一道血口子。
簪子如长了眼睛一般十分听话,自己在空中拐了个弯,又自行飞回沉璧袖中。
反倒清卿被金簪一碰,身不由己向后退去。眼看就要飞身摔在半空,不知是谁人好巧不巧,拦在清卿身后,揽住她腰,将她稳稳扶落在地。
回头一望,果真是思渊少侠,一个箭步冲来护在自己身后。
另一旁的玄茗愣了半刻,终于回过神,飞奔向仍是大红色凤冠霞帔的秋儿,急忙将她揽入怀中。秋儿此刻见得夫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扑在沈将军怀里呜呜哭个不停。只见对面江沉璧一个手势,几个手下眨眼上前,把四人团团围住:
“齐大侠的事,你们究竟认与不认!”
任思渊闻言冷笑道:“少侠若当真认定了这是西湖做下的事,何不等天亮箬先生来,再讨回公道不迟?”还不等沉璧张口,思渊便接着道:“今晚沈将军大婚之日出了如此变故,你一个南林后人却急着逼供,真真只是为齐大侠叫屈么?”
思渊虽话未点透,但话中深意,在场之人又有谁听不明白?
三年不见,江沉璧的急躁性子全然一点儿没改。此刻听得天客居任少侠这话,眨眼之间便听得她袖中“刷”一声金簪出手,咬牙切齿道:“好!西湖不肯认,那就术法上见功夫!”话音未落,又是“刷刷”几声响,想必是南林护卫听见了吩咐,已然各自暗器在手。
西湖的少侠将军眼见要动手,自然没有示弱的道理,思渊长剑已然出鞘,而沈将军也把秋儿拉在自己身后,从后背取下雪白的长弓。谁知却忽然听得大叫一声:
“且慢!”
众人惊诧之余,向着声响传来处望去,不料是令狐清卿踉踉跄跄站起来,白玉箫立在地面才稳住身子。清卿顾不得方才手臂酸痛未愈,竟抬起箫头,直至江沉璧心口:“不必这么多人,你我一战定胜负。”
沉璧眨眨眼,似乎半天才明白清卿的意思,随即仰天大笑起来:
“就凭你?”
方才那一交手,沉璧已然对清卿如今的本事摸透了七八分。自己本以为要与思渊、玄茗两个西湖的好手为敌,心中并没有百分百的胜算。如今清卿却要自己一人上前,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似乎留了个心眼,沉璧眯起眼问道:
“怎么个比法?”
“与寻常一样。”清卿说了半句话都差点喘不上来气,“生死由天,胜负便由在场诸位看着。”
“好!”江家少女一听,更是迫不及待,简直恨不得片刻之间就把这令狐后人撕成碎片。还不等身边人反应,金簪带风,电光火石般向着清卿脑门呼了过去。
思渊心下暗叫“不好!”却还不及开口制止,二女已然颤抖在一起,说什么也无济于事。顾不得身边爱妻心切的沈将军,思渊急的暗暗跺脚——此举关乎两个门派的声名大事,清卿如今怎这样鲁莽!方才险些动手时,自己尚且心惊几分,生怕负了掌门和箬先生嘱托,又怎能由她令狐清卿一人出手说了算!
若是清卿当真落败,自己可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还是趁着无人防备,取了这南林小主子的性命为上策。
而清卿可真顾不得任思渊所思虑的许多,不过见得仇人,分外眼红,自己着急想要手刃了这位昔日的旧敌,为立榕山报得零星一点血海深仇才好。清卿此时哪里能想到什么西湖南林的颜面?反而生怕其他人出手,害得自己没法报仇得痛快。
不及多想,白玉箫仰天凝视着黑夜,发出“铮”一声低鸣。
比试方一说定,沉璧便已耐不住性子,只是数不清夜空中有多少道金色光影,劈头盖脸向着清卿而袭。谁知清卿将那白玉箫护在身前,既不出招,也不抵挡,左突右闪一阵,任凭那些簪子自行转弯飞了回去。这一折腾,虽是未能近得沉璧的身,却也于乱影中毫发无损地退了出来。
清卿闪躲半刻,倒是沉璧后退两步,心中一下子咚咚打着鼓:“明明方才见她早就没了气力,怎么如今却又能全然闪躲开?”不及多想,清卿竟连奔两步,挺箫直刺。
倒是这边围观的几人各怀心事。秋儿姑娘看不懂那些术法招式,只是见清卿稍稍落于下风,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更是用力地拉紧了玄茗的袖子。倒是沈将军与思渊相视一眼,点点头:若如此比下去,也并不是毫无赢的可能。
沉璧看见清卿脚下不停,喘着气不断向自己奔来,心知也不能大意,便将簪子连环出手围在清卿身前,令她毫无喘气的机会。不料清卿左突右冲,看也不看,就心下明白了金簪来路,那些看似来势汹汹的利器并未伤及自己分毫。有时沉璧手中那些看似惊险的招数,清卿却避也不避,偏是看着自己要中招的前一刻突然如有神助地落开一寸,让那些暗器擦着自己身旁掠过去。
这些招式看似惊险,却连清卿皮肉都触及不到。沉璧越是出手,越是心惊,只觉得自己想起玄潭之上与令狐门人那一战。
沉璧眼前的令狐遗孤红着脸,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沉重的呼吸好像随时都要喘不上下一口气。谁知她预判之准确、闪躲之迅捷,比之于三年前玄潭一战,竟是只进不退。而出招的深邃,更是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气息。
还不等沉璧摸清清卿出手的规律,却见得白玉箫紫光一闪,不知何时逮住了自己金簪阵的空子,连人带箫地破开了自己的防护冲到身前。心中刚要大叫一声“不妙!”手中仅剩的一枚簪子便下意识地飞在半空。
谁知清卿这次并未闪躲,反而一点“高峰坠石”,与对面招式来了个硬碰硬。
只听“铮”一响,沉璧那簪去势甚快,力道带风,一下子撞歪了白玉箫。清卿勉强抓紧了木箫不脱手,却也被震得身子飞起来。接连后退好几步,才用木箫在石板地上划出个长长的裂痕。
连清卿自己都没料到,这一震,逼得自己涌出一口血来。
沉璧一见,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险些落败一瞬,却阴差阳错地逼出了清卿的内伤。令狐清卿独自在天客居养病三年,与世隔绝,自以为伤势缓和得八九不离十。谁知稍一出手,仍是只剩下弱不禁风的本事,竟是连内伤都暴露无遗。
就这一眨眼,沉璧已然扑到清卿身前,手持着最锋利的一簪,似乎一瞬就要刺入清卿心口。谁知清卿不慌不忙,根本不想着护住上身,反而足下跃起,另一金影闪过——
不知沉璧出招收招之间,什么时候遗落了一枚金簪,此刻正被清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踢了个正着。清卿眼见那簪跃起半空,口中轻喝一声:“着!”随即木箫横出一式“千里阵云”,不偏不倚地打正了簪子,使之向着沉璧反向飞了回去。
围观几人皆是大惊,只是惊叹于清卿用招之险,当真是不顾自家性命。明明看着对面致命的一击袭来却丝毫不避,满心都是如何出手,想着将对方置于死地。
不过片刻的思索,江沉璧咬咬牙,仍是后撤一步——自己不能和这东山野人计较!
她立榕山的遗孤喜欢发疯玩命,自己可不能作陪。若是和如此不计后果地纠缠下去,当真折了性命可就亏大了。“不如等她气力再次耗尽,逼得她自行倒地求饶不迟。”沉璧只是如此心中想着,却不料,一阵疾风刮来,逼得自己不由连退几步。
按理,此处是沈将军的小院婚房,其中挤满了人,哪来的什么妖风?纵是西湖那几个厉害角色担心清卿落败,也怕是爱惜自己名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出手,免得给人落下个以多打一的把柄。那此刻妖风又是从何而来?
沉璧刚刚立稳身子,还没定睛瞧个仔细,便听得对面清卿之处又是一阵“呼呼”的风响。果不其然,这风声来势甚怪,根本不像是令狐家音术里能学来的招式。江沉璧只觉此刻风声甚紧,赶忙连发几针护住身前,自己再次后跃几步。
而清卿只是微微一笑。
眼看那些熟悉的簪子以凌厉之势飞来,清卿颇有些正中下怀之意。木箫先是一撇“陆断犀象”,将飞来的金簪斜斜归拢在一处。紧接着一式“千里阵云”横在身前,便见这些簪子仿若得了神来之力,夹杂着本不应有的气力反向江沉璧袭了回去。
眼看金影笼罩在身周,沉璧才猛然醒悟——
“这是烟斜针!”
果然是沉璧在玄潭之上见识过的烟斜针,只是此时反应过来,未免为时已晚。江家少女一边左支右绌地闪躲着,一边心中惊得缓不过神:“明明是个习音术的野人,怎么也会这“烟斜针”!”
当年在玄潭边,江沉璧可谓是吃够了“烟斜针”的苦头。清卿看着对面江家女子躲闪不及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清卿的笑声越来越大,到后来,竟是仰天一声长啸,挺起木箫,直愣愣向着沉璧刺去。
这“烟斜针”本是令狐绮琅耗尽毕生心血所创,谁知尚未来得及用此招一震江湖,就在书谱阁中被炸成血肉模糊。清卿平日并未练过“烟斜针”,只是山中一同练功时见得多了,喂招之间,便也能学个皮毛功夫。
清卿方才心知自己不能用金簪当作师姊的金针取胜,不得已将自己仅剩的内力透过熟悉的白玉箫传到金簪之中,好让簪子裹风而行。在沉璧眼中看来,这些呼啸风声伴随金簪而来,根本无异于令狐绮琅那远远就能隔山打牛的本事。
此刻面对乱影包裹,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这半刻破绽,清卿就已然冲到沉璧身前,木箫一竖“万岁枯藤”,不偏不倚就要冲着沉璧的脑门劈下去。偏是自己方才凝神屏息,耗尽了全部气力,此刻胳膊一下子软绵绵地坠落,不过是在沉璧脑袋顶上重重一击罢了。
愣了一瞬,沉璧捂着吃痛的脑袋,俨然摆出一副金簪出袖的架势,眼看着又要反击而上。如此关头,任思渊赶忙冲上前,一把揽住清卿的胳膊把她拉开几尺,随即看着江沉璧厉声道:
“江少侠已然落败,还要得寸进尺么!”
“我如何落败!”
“若不是令狐少侠手下留情,你如今哪里还有性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