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匆匆,其间烽火连天,他为战事操碎了心,岁月不饶人,皱纹悄无声息地蜿蜒在他眼角,少了她,这些年他异常孤独。
皇上用指腹慢慢摩挲着衣袖上金色的龙纹,为了这江山稳固,为了国泰民安,忘忧,你先去奈何桥边等朕,等朕完成宏图大业,再与你同渡黄泉。
皇上啊,你爱你的江山,但不爱你的子民,更不爱我。
忘忧一袭红衣,披散的黑发在晚风中飞扬,殷红的唇微微向下,她在高处,他在低处,她昂着脖子垂眸看他的时候,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光彩,再热烈的颜色,也温暖不了她冷透的心。
鲜血和红衣融为一体,她强忍着痛楚,走下台阶,轻轻在他耳边留下了这句话,阖上了眼,再也不愿看他,从此阴阳两隔。
不,他没有做错。神游过后,他眼神坚定,握紧了双拳,孤独,是君王的常态,他不需要知己,不需要盟友,他只要一群听话的朝臣。
一阵晚风吹过,携着御花园里的花香而来,沁人心脾。
魏胤池在桌底下气愤地猛敲几下大腿,都怪他不及时站出来,才让尉迟星纪占了便宜,害得云溪被这浪荡狂徒调戏了一番,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有下次!他暗暗发誓,痛饮一杯酒,右手不受控制地砸了一下酒桌,吓得隔壁大臣退避三舍。
尉迟星纪眯着丹凤眼瞧着魏胤池一反常态的举动,瞄了一眼云溪,云溪还在捣鼓手里的螃蟹,原来是郎有意兮妾无意。
小小云溪,怕是要辜负将军的一片情深了。
有他在,保证火上浇油,让这段情缘无疾而终。
他用扇子遮起了半张脸,躲在后面偷笑。
毕竟是九公主的生辰宴,各家都带了些礼物来,嘴上说着礼物寒碜,可拿出来的非金即银,云初看得觉得无趣得很,毕竟她从小穿金戴银,见怪不怪了。
要说新奇,那就是某位不知名的大臣送的一出戏。他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在云初的生辰宴上唱了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也惹得许多个大家小姐莫名伤感。
云溪看过这个爱情悲剧。
虽然最后双双化蝶很是浪漫,但现实中眼睛一闭就什么也没有了,其实马文才也不错,比起那个穷书生不知好多少倍,只是祝英台不爱,那便什么都不是。
云初猛然将视线锁在云溪身上,云溪惊觉自己没有准备什么生辰礼物,往昔她总是个饭桌上的边缘人,谁也不会注意她,今朝却仿佛成了宴会的主角。
“不知妹妹可有礼物送与姐姐?”云初果不其然要为难她。
她想说没有,反正出丑便出丑,脸面什么的也不值钱,也不能当饭吃。
可是云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云溪妹妹从小舞姿过人,不如跳支舞送给姐姐吧,妹妹跳舞,姐姐弹琴,好不好?”云初说着便唤人拿琴来,她记得小时候母后请人来教她跳舞,云溪一脸羡慕,在一旁笨拙学舞的样子真是十分好笑。
云初抱着琴,她就是要她没有退路,就是要她当众出丑。
云溪不得已站起身来,这一身,堪堪跳个柔情的舞吧。
“秋水,带云溪妹妹换一身舞衣。”
她早就料到了,云初指定在舞衣上动些手脚。
虽然衣服质地不俗,但都是一众裸露的衣着。像极了书中写的绝美舞姬的装扮。
云溪掩着青色的面纱,一步一动,环佩叮咚,绿色的抹胸紧紧裹着还未发育完全的身段,鹅黄色的长裙系以银铃所制的腰带,雪白的肩头披着罗翠软纱,若隐若现的凝白手臂柔若无骨,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甚是勾人心魂。
魏胤池愤恨地攥着拳头,该死,一个都不许看,眼珠子全都抠出来。
琴声响起,云初故意刁难,忽急忽缓,云溪身子跟着琴声舞动,纤细的四肢柔弱却在舞蹈时充满力量,动作毫不拖沓,足尖轻点,便如飞仙一般,裙摆在空中盛开成一朵花,一头长发倾泻而下,侧披如瀑。
一轮秋月斜挂在树梢,月下女子玉袖生风,她时而徐步轻摇,时而左旋右转,朦胧月色之下,她犹如天外飞仙,今夜就要乘风而归。
云溪极擅舞蹈,常常在宫殿之中翩然起舞,只是一个人的舞蹈,无人知晓,所有人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幼时笨拙学舞的样子,可人都是会有长进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场舞下来,惹得云初气急攻心,连喝了好几杯凉茶才降了火,原想着让她成为跳梁小丑,没想到却是让她一舞成名。
而文臣们已经开始在脑中编写明日京城的热点头条了,此舞,便是要点。
云溪穿着舞衣落座,魏胤池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解下外袍,一手挽着衣服,便朝云溪走去。
他弯腰轻轻将外袍披在云溪背上,还按住她的肩膀,将袍子裹紧了些。云溪有些受宠若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手足无措,他为什么对她格外关照,他就这么不说一句话,这般霸道,云溪生出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像他的夫人一般。
云溪甩了甩头,许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吧。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将军。”
魏胤池目光炙热地盯着云溪抹了银粉的锁骨,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水,似是烈酒入喉,他已然醉了,再对上云溪盈盈桃花眼,他双眼湿漉漉的迷离。云溪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耳朵好烫,左右躲着他的视线。
“不许跳舞。”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这倒像是命令,呼出的气让云溪不自然地耸了耸肩。
怎么感觉心跳得那么快?云溪右手交叠在左手上,双手捂着心口,像只受惊的小白兔。魏胤池离得那么近,他想干什么,大家都看着呢!
魏胤池现在巴不得让众人都知道云溪是他看上的人。
“魏将军可别离我的七房夫人那么近。”尉迟星纪举着扇子便来拍走魏胤池停在云溪肩上的咸猪手。
谁知魏胤池一把接住了尉迟星纪打过来的一扇子,直起身子,盛气逼人,仗着他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附在尉迟星纪耳边说了句:“离我夫人远些。”
连云溪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一旁的大臣们都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不过魏胤池身上的压迫感太重,明显是魏将军怒了,他们只好大眼瞪小眼,不敢吱声。
下半场宴会照常继续,只是席间各怀鬼胎,又心照不宣互相敬酒吹捧。云溪淡漠地坐着,一舞已经耗尽了她对宴会的热情,对着所谓世家小姐的丑恶的嘴脸,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也无动于衷。
风吹发动,她伸手将墨发别在耳后,双眼无神,在晚风里发呆。
如果父亲没有谋反,她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千金小姐,每年的生辰也会风风光光,何必受这些委屈?为什么要谋反呢?一朝一夕,燕王府成废墟,她一下子没了家,没了依靠。
但父亲,他真的谋反了吗?
父亲好似总是很温柔,但那么温柔的人穿上了盔甲,保家卫国,云溪记得,有一回,父亲满身是伤地回来了,好多好多血,她趴在父亲床前哭了好久。
其他的,云溪不记得了。
可她不相信,父亲会谋反,他爱民若子,这大好江山,他守还来不及,怎么会做那种荒唐事。
但东窗事发之时,云溪只是个小小女娃,纵是其中有惊天大案,让她从何查起?她尚且无法自保,又怎能在宫中翻起大浪?
她满载心事而归,踏在寂静无人的小路上,她背靠着一棵大树,取下头上一根用久了的簪子,在树干上划上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细看这树干上已不知划了多少到这样的痕迹了。
每每遇上烦心事,她都习惯在树上划下一道痕迹,有些事,适合放在心里,她怕是隔墙有耳,就以这种形式告诉大树,刻这一道废了些力气,她回去也能睡得安稳些。
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云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近,直至将云溪的身影都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