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棠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不确定,谢清宴对她来说是很熟悉的。但眼前这个背影虽然很像,却让徐棠有一种陌生感。
那人转身,绷着一张脸,面色如常也看不出喜怒,只是眉睫之间似是染上了一层细霜。
长久的一段静默。
徐棠有些尴尬,几乎是手足无措。两人对视了许久后,徐棠出声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说罢,也没有去看那人的脸色,转身便想要离开。但是,未能如她所愿。
“你是谁?”那男子开口说话,声音也如他面容般清冷。
徐棠以前向来不会做这种自报家门的事儿,不过是以前,这一次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对眼前的男子说道:“定远将军府,徐棠。”
徐棠。男子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转而对徐棠说道:“定远将军的小女儿?”
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是那男子丝毫没有让徐棠作答的意思。他说道:“不常来宫里罢,梅园的梅花是邺城开得最好的。”
说着说着,男子移了步子。走了几步之后,见徐棠没有跟上来,回头睥睨似的看了徐棠一眼,说道:“怎么,不准备跟上来?”
徐棠一愣,忙小跑了两步到那男子身旁了。她见那男子的字里行间,完全没有要和她一起观赏的意思啊。
而且,看起来他也冷冰冰的,不像会主动邀约的人。
“还忘了请教公子姓甚名谁。”徐棠觉得自己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赏梅花十分不好,至少也该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子停下脚步,凝视了徐棠两秒,缓缓吐出几个字:“傅意远,不用请教。”
徐棠晃神了两秒,也就两秒。其实他身着的紫金袍,和腰间的玉佩,已经让徐棠猜想到他的身份不一般了。
但徐棠却没有想到,他的身份那么的不一般。
傅意远,当今皇帝的第三子,册封晋王。如果这样看,甚至有些平平无奇,毕竟皇子众多。那么如果加上一些条件呢,比如皇后早逝,太子被废,贵妃所出,最得皇帝喜爱。
那么横看竖看,傅意远是注定要当皇帝的人了。未来的九五之尊,当然无比的尊贵。
更何况,傅意远还是邺城贵女的梦中情人,来花灯会的小姐中,至少有一半对傅意远肖想。
“小女徐棠,见过晋王。小女失礼了,晋王莫怪。”徐棠对傅意远行礼。
灯火阑珊,两人就这样相对站着。光照在他们的侧脸上,感觉很是美丽,不是初升朝阳的美,而是黄昏云霞的惊艳。
傅意远看着徐棠,什么也不做,只是注视着她。奇怪的是,徐棠竟没有一点不自在,而是在暗暗地想:
如果那群贵女知道的话,怕是要气死吧。虽然定远大将军是正二品的职位,但是素来重文轻武,连着文官的女儿也有几分瞧不起武将的女儿。
“梅园偏僻,你怎么只身一人来到梅园?”傅意远问道。
徐棠摇摇头,她也不想来的啊,如果不是谢静谣说谢清宴在梅园等她,她才不可能只身前往。
徐棠说:“来寻人。”
“你口中的谢大哥?”傅意远虽是用疑问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但却是个肯定句。
徐棠的面色微红,如同三月桃花。她想,这样说,傅意远定会觉得她轻浮罢,毕竟是在夜里,而且又是孤男寡女。但是,徐棠显然忘了,她和傅意远现在也是孤男寡女。
她点点头,对傅意远的话表示认同。
傅意远又继续问道:“你现在还要找那个人吗?但是本王耽误你了。”他的声音好似一潭死水,几乎每个字都在一个调子上,没有什么起伏波动。
都已经耽误那么久,在多耽误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徐棠心里是这样想的。于是说道:“不找了。”
不过,徐棠显然也忘却了,谢清宴说,如果她不来,便在梅园等她一宿。
两人继续并肩行走,一路上话不多,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就这样的相处方式,徐棠却没有觉得尴尬。
让她尴尬的,是接下来的这一桩子事,所谓冤家路窄,大概就是个这样的情况的。
半夜三更和傅意远好好在梅园走着,都能遇见那位赵公子。
徐棠也觉得她其实和那位赵公子,挺有缘分的,不过这个缘,是孽缘。徐棠也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和赵公子碰面。
事情的最初,是那日她和谢静谣游湖,恰巧就遇见了赵公子。而恰巧,在水边的时候她又踩滑了,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前倾。
最巧的是,她快要落下去的时候,下意识的想抓住身边的谢静谣,可是这一抓,抓到的不是谢静谣的裙子,而是赵公子的手。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赵公子的步子本就不稳,被徐棠这么一抓,两人双双落到了水中,溅起了不少水花。
自那日之后,这段故事,也算是在邺城中传成了一段“佳话”她爱慕赵公子的传言,也就此传开。
赵公子,名谦牧。礼部尚书赵全之子。既然任的是礼部尚书的职,赵府也算是书香门第。此事一出,赵公子的爹金口玉言,赵谦牧一定得娶徐棠。
可那赵谦牧也不愿意娶徐棠,所以他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当然,徐棠肯定也不愿意嫁给他。
徐棠渐渐停下了脚步,身旁的傅意远见她不走了,问了一句。
“没怎么,只是遇见一位故人。现在,我与他不便相见,所以晋王殿下,咱们还是走另外一条路罢。”徐棠话音刚落,便选择了和赵谦牧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傅意远不缓不慢地吐出一个名字:“谢大哥?”
谁知,即使徐棠有意避让,但赵谦牧也一如徐棠早就看见他一般,他也远远的就见着了徐棠。
“徐小姐看见本公子怎的像看见毒蛇猛兽一般,好歹也是故交,连招呼一声都不肯嘛。”
徐棠回头,讪笑地说道:“赵公子。”
的确是故交,但这交情也忒深厚了。
赵谦牧左右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傅意远,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道:“甚好甚好,你也觅得如意郎君了,本公子也可安安心地娶自己心仪的姑娘了。我们也算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徐棠看了一眼傅意远,心中忐忑的很。什么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难道赵谦牧这个礼部尚书的公子会不知道吗。
他那样说,如何不叫别人误会。
“赵公子严重了,我们之间本就是误会一场,又怎谈得上一别两宽呢。看来,赵公子对这礼字还不是很了解,回头真该让尚书大人给您上一课。”徐棠不紧不慢地答道。
赵谦牧没讨到什么好果子吃,面色自然是不佳的,他也不想和徐棠纠缠下去了。
“知道了。既然能相识,我们之间便是一场缘分。那我便祝徐小姐和身旁这位公子百年好合。”赵公子说道。
现在徐棠却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了,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好在傅意远适时缓解了她的尴尬,对赵谦牧说道:“谢谢。”
赵谦牧离开了,又只剩下徐棠和傅意远了。徐棠感觉有些不自在,又是谢大哥又是赵公子,现在傅意远该如何看她,是一枝红杏出墙来,还是水性杨花。
总之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夜深了,如果晋王殿下没有什么吩咐,臣女便先回去了。”徐棠向傅意远告辞道。
一是她不自在,二是谢夜的确有些深了。虽然每年的花灯会都是夜夜笙歌,但是徐棠一向都是很早回去的。
傅意远没有挽留,说了一句:“你去罢。”
徐棠行了个礼,准备离开。傅意远又喊住了徐棠:“等一下。”
他折下一支红梅,送给徐棠。那支红梅开得极好,没有残缺的花瓣,都开得很盛,还有几朵欲开未开的花苞。
徐棠还没弄清楚傅意远此举的用意。
“这支梅花,很配你。”
赵谦牧原路返回,徐苑就侯在原地。
徐苑说道:“姐姐与何人在一起,三更半夜的,总归是不好。况且,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管那些作甚。总之,徐棠有托付的郎君了,你我便可以安安心心地在一起了。这样不就好了吗?”赵谦牧将徐苑拥入怀中,说道。
徐苑想了想,赵谦牧说的也是。徐棠有了心上人,自然赵谦牧就是她的了。
礼部尚书府,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徐棠嫁的郎君,总不会高过她罢,想到此处,徐苑笑了。
她含笑,笑容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柔声对赵谦牧说道:“是啊,谦牧,我们俩终于能好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