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这才有些放心地收回了手,她眼前的两只手都紧紧相握。太阳穴一阵酸胀感传来,她用手轻轻按了两下。
刘彻眼皮动了下,用清润的声音对太皇太后说道:“皇祖母,时候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孙儿和阿娇便不打扰您了。”
“去罢,去罢。”太皇太后也有些疲累了。
陈阿娇和刘彻一同起身,朝太皇太后行了个拜礼,齐声说道:“孙儿告退。”
一直走到长乐宫外,陈阿娇才先刘彻一步撤回了手,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前方。
刘彻感受到了陈阿娇的举动,停下脚步,冷冷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说道:“皇后的演技是越发好了,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陛下深谙此道,妾身不敢领受陛下的赞誉。”陈阿娇也学着刘彻的口吻,回了一句话。
她总算摸清楚了刘彻的性子,你不能由着他,你必须跟他杠,他才会对你有兴趣。陈阿娇深深地觉得,刘彻真是“贱骨头”。
一出长乐宫,两人的关系迅速恢复到了冰点。
陈阿娇继续往前走,不再理会刘彻,她的玉撵就在前面。刘彻追了上去,丢下一句话:“皇后好好准备罢,朕今夜驾临椒房殿。”
细细想一想,又到了每月的十五了。皇帝必须驾临皇后所在的椒房殿。
雪还在下,立刻有宫人出来为刘彻和陈阿娇撑上一把油纸伞。
“妾知道了。”陈阿娇也只说了个字。
两个人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分道而行。
陈阿娇上了玉撵,落在她鬓发之前的绒绒细雪开始一点一点的融化。长乐宫不似未央宫那样
冰冷,至少是在这皑皑大雪中,还是有一丝温度的。
“皇后娘娘,奴婢看今日您与皇上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呢。”陈阿娇的贴身婢子梦若,从下而上地望着陈阿娇,喜笑颜开地说道。
陈阿娇不以为意,这些都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她少有地问了梦若一句话:“梦若,孤的身份当真那么金贵吗?”
“当然了。您是大汉的皇后,是先帝的亲外甥女,是窦太皇太后的孙女,是窦太主和堂邑夷侯的亲生女儿,是当今陛下的表妹,更是当今陛下的妻子。皇后娘娘在大汉,那可是独一份的尊贵。”
梦若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若是换了其他宫人,陈阿娇定会以为她们在阿谀奉承,可梦若,却不是。
天之骄女,陈阿娇笑笑。她和卫子夫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一个是,性格也有天壤之别。
都曾受过刘彻的宠爱,结局却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是分个先后了。
现在的局看似容易,实则难解,要如何破局,留待陈阿娇好好思量了。
入夜,天色已渐渐转成浅灰。朱红色的宫阙楼阁不复白日里的庄严,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唯一不变的,是越下越大的一场雪。
“娘娘,婢女为您添上灯油罢。”梦若见陈阿娇一直盯着那盏灯油快要尽了的油灯。
正当梦若准备添灯油之时,陈阿娇却熄了那盏灯,找出了几只蜡烛。点上之后,白光迅速席卷了椒房殿每一个角落。亮度,比刚才的油灯还要亮上三分。
梦若知道陈阿娇心里藏着事情,也不想扰了陈阿娇,道了声告退之后,便下去了。
陈阿娇抬头看见窗前,落了一整天,不休不眠的飞雪,心下瞬时豁然开朗了许多。
“梦若,上晚膳罢。”陈阿娇提高声音道。她现在才觉得自己有些饿了,本来午膳也没用多少。
伴着陈阿娇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也在椒房殿里回响:“皇上驾到。”
刘彻在这个时候来了。
“妾身见过陛下。”陈阿娇对着刘彻行了个极标准的宫礼。她从小虽然过的是“小公主”的生活,但礼数依然是有的。
刘彻虚扶了陈阿娇一把。在椒房殿上的软塌上歇了下来,宫人们都已经下去了,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随口问了一句:“皇后还未用晚膳?”他坐的地方,正好有一个物件儿挡住了光亮,是灯光不能及之处。
陈阿娇重新打量刘彻,他脸颊瘦削,下巴上有些没刮干净的胡茬。皮肤介于白与黄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肤色,他的手指细而长,嘴唇特别薄。
据说,嘴唇薄的人,天生就是薄情的。
“妾身还未用膳。”陈阿娇回答道。她现在刘彻的身前,刘彻看着她,是以一种仰望的姿态。
显然,刘彻并不希望这种姿态,他更不愿意去仰望任何人。他在软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陈阿娇坐过来。
陈阿娇坐在了刘彻身边,他们挨的很近,之间一点空出来的缝隙都没有。
“朕也还未用膳,待会儿便只有和皇后一起凑合凑合了。”刘彻的眼睛盯着陈阿娇看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陈阿娇:“……”
你不早说,晚膳可只准备了一个人的。
用膳时,刘彻坐在陈阿娇对面,一根白烛横在正中间努力发出光亮。陈阿娇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个很现代的词语:烛光晚餐。
一张桌子上,基本上都是以素材为主。一盆子糯米粥,一叠蒸饼,一盘清水黄瓜片,可能看起来让人有食欲一些的,就是鸡丝了吧。
“皇后平日都这样节俭?”刘彻看到这一桌菜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陈阿娇本来没有想过与刘彻一起用晚膳,所有的菜都是依她的洗好上的。
现在再看一看,好像的确是清淡了一些。
“陛下,妾身让小厨房再做一些罢。”陈阿娇对刘彻说道。
刘彻如炬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菜,虽然无奈,还是摇头。对陈阿娇说道:“罢了,今夜就随着一起吃的清淡些吧。”
陈阿娇喝着粥,看着刘彻陪着她吃素,心中竟然有些过意不去!
她将原来在她面前的一叠子鸡丝,用手一推,推到了刘彻旁边,关切地说道:“陛下,您吃这个吧。”
一个看似很平常,却也很温暖的小动作。
刘彻的反应稍显迟钝,猛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中。椒房殿的晚膳实在和未央宫的晚膳大相径庭。
“皇后的性子,最近好像变了许多。”刘彻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之后,陡然提起道。
从前是娇蛮任性,无理取闹,现在确实依然娇蛮,却没以前那么任意妄为了。
陈阿娇听刘彻这样说,难得的带了一抹浅笑,那笑容很浅很浅,纵然是特意观察,也难以察觉。
“陛下,妾身自从昨日未央殿前一跪之后,就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也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以前,是妾身太过刁难,让陛下费心了。”陈阿娇小声说道。
刘彻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多年来陈阿娇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他索性再问了一遍:“皇后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宫人们把膳食撤了下去,现在他们之间也没有隔着什么呢。
“妾身所言,皆是发自肺腑。”陈阿娇双指并拢,在桌上轻轻的敲,发出的微弱又清脆的声音。
刘彻一时语塞,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幸好,有梦若的声音打破这样的尴尬:“娘娘,这是梅园新送过来的梅花,可要奴婢现在就插上?”
“你先放哪儿罢,把昨日的梅花取了。”陈阿娇的目光流转到梦若身上,语气很是稀疏平常。
梦若应了一声,去把昨日的梅花取下。昨日的红梅虽然还未凋零,看上去,却不去今日的新鲜了。
陈阿娇走到青瓷花瓶旁边,轻轻地用手将那红梅花枝极为小心地放进花瓶中,一支一支地放进去,再整理一下,看上去赏心悦目。
梅花的香气,是清新淡雅的。林和靖曾经这样写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但,陈阿娇虽是个爱花之人,最喜欢的却不是隐逸的梅花。她最爱的花儿,是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刘彻坐着看着陈阿娇的一举一动,陈阿娇的身子动一下,衣袂就跟着飘动。刘彻很久没有这样用心地去看陈阿娇了。
“皇后,喜欢梅花?”刘彻鬼使神差地这样问道。
正在摆弄梅花的陈阿娇听见他的声音后,回眸一笑,才慢慢给他解释道:“不算喜欢,这个时节,宫中也只有那一树一树的红梅,开的好些了。”
陈阿娇小时候,在某个百花争艳的时节,窦太主抱着陈阿娇,指着南院子的姹紫嫣红,向陈阿娇问道:“阿娇,阿娇,你告诉母亲,你最喜欢那种花。”
“这个!”才两三岁的陈阿娇眼睛扫遍了整个院子,开心地用手指着一株魏紫。
魏紫,是牡丹花中最名贵的一种。
现在窦太主身边,比陈阿娇长上几岁的的陈季须欣喜地说道:“牡丹是花中皇后,娇儿妹妹是人中牡丹。”
窦太主欣喜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她看着怀中的阿娇,问道:“阿娇,你告诉母亲,你真的是人中牡丹吗?”
当时尚小的陈阿娇当然没有回答窦太主的问题,只是笑逐颜开地看着眼前的花花绿绿。
现在看来,的确是人中牡丹。
“皇后,来为朕宽衣罢。”听见刘彻的声音,陈阿娇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