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寸一寸地消失,夜幕降临后,寒风愈加凛冽难当,雪花鹅毛般落下,盖住尤夫人没有生气的躯体。
她面色青灰,怒目圆瞪,全身扭曲,尤未雪依旧紧紧抱着她,双手冻得通红,却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她顶着满头的积雪呆呆地坐着,双眼干涩无神,脸颊上泪痕遍布。
“小雪,走吧,我们一起送尤夫人回家。”
成牧想拉她起来,却发现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佛这个大雪翻飞的世界跟她已经毫无关系。
成牧觉得心中一阵酸涩,抬手拨掉她发间沉重的积雪:“你知道你第二个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吗?”
尤未雪没有回答,眼神却是一动。
“在异界中有一个叫宋的朝代,它原本统治的北方疆土被金朝夺走,连带着两位皇帝也一起被掳走。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曾经入过的朱敦儒幻境的二十年之后,当时是靖康年间,所以一直被称作‘靖康之耻’。
此后,有一名忠君为国的将士多次抗金,想要帮君主夺回旧山河,他叫岳飞,你的名字也是从他的一首千古绝唱而来。”
成牧顿了顿,开口颂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念完后,他望着再次泪流满面的尤未雪,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从头收拾旧山河,一雪前耻?”
坐在雪地中的少女,眼眸里几番明灭,她口中喃喃念着“靖康耻,尤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许久,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然冰凉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起身对成牧深深一拜。
“兄长,语形三境,我想学。”
……
林非辰带人追出去一阵后,突然发现眼前出现的三条岔路上都有运气飞行的痕迹。
他思索片刻,让贺青灯把镇安司的文士们分作两队追查,自己则选了一条路独自前行。
追了不到一刻钟,他隐隐发现眼前的一株槐树后露出一片衣角,似乎藏着什么人。他立即收敛声息,不发出一丝响动,慢慢往槐树摸去。
刚到树下,那片衣角却猛地一抽,一股黏腻香滑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迅速后退几步,捂住口鼻挥动衣袖,冲淡那股气息的攻势。
等香味终于散去,他重新抬头,却看见从槐树后转出一名眉目清秀,温婉恬淡的女子。
“眠眠?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进的乾元谷?”
女子柔柔笑道:“非辰哥哥,都快半个月了,你不出谷来看我,我只好想办法进来看你。”
林非辰大惊失色,连忙越过她四处张望,见无人后才低声道:“他派之人擅闯乾元谷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很快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神色有些焦急:“进谷的时候受伤没有?”
女子含笑着摇摇头:“不就是一株迎客松嘛,哪里就能奈何得了我。”
林非辰松了口气:“我今日有公务在身,没有带花生酥,等这件事了结了,我再去幻境里给你拿一些。”
“不行,我现在就要吃!做什么公务啊,你马上带我去!”
女子小嘴一嘟,拉住林非辰就要往南山阁的方向走去。
不对,不对不对。
眠眠最是深明大义,绝不会说出什么只顾贪玩不好好做事的话。
林非辰迈了几下的脚步顿时停在原地,用力甩开女子的手,喝道:“你是谁!”
“我是眠眠呀,非辰哥哥,你怎么了?难道顾掌管又为难你,罚你抄写幻境底本,你抄得晕头转向,不认识我了?”
女子上前几步,拉住林非辰的衣袖摇来摇去,露出一副女儿家的娇憨。
“你幻化成眠眠的样子,意欲何为!”
林非辰见她如此,不仅半点好脸色都不给,反而更加生气,语形出一把短剑,眨眼间削去被她扯住的衣袖。
衣袖翩然落地,女子明媚的面容顿时变得阴冷,斜着美目道:“不是就不是,这么凶做什么!”
她神秘一笑,身子向后倒去,在触到草丛的瞬间化为一股青烟,消失不见。
林非辰猛地惊醒,见自己正躺在一片枯黄的草丛中,天色已然暗沉,纷纷扬扬的白雪盖住全身,表明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
不好,中迷障了!
他连忙站起,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积雪,附身小心地查看四周,还有那株曾经发出过异香的槐树。
他的目光很快被树下的一株干枯的小草吸引,仔细观察片刻,发现这株草长相怪异,似乎从未在中州见过。
但又怕是自己少见多怪,于是语形出一块帕子,将枯草卷起放进袖中。
他探查了一会,见四周再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想起方才中了迷障,他立刻从原路返回,准备前往另一条路。
就在林非辰寻找贺青灯和其他镇安司文士的时候,答应尤未雪会传授她语形三境的成牧催动灵力,凝聚出一只悬棺,将尤夫人放入其中,两人一棺一起往柳林外走去。
他们二人从来没有进过柳林,来到林非辰曾经做过选择的岔路时,只好随意地选了一条看上去比较宽阔的小道,继续前行。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突然遥遥望见远处一片白雪皑皑的平地上,露出不少男子的面容和衣衫,却都被厚实的雪花盖住,好像他们在下雪前就已经躺在那里。
“照顾好尤夫人,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尤未雪点点头,听话地站着不动,成牧谨慎地慢慢靠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些都是今天林非辰带来的镇安司文士。
他们不是去追风神了吗?怎么全都躺在这里?
不对,从人数上看只有三分之一,看来林非辰他们也追到了这里,但是不确定风神走了那条路,所以才分头行动。
成牧摸到最近的一人身侧,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活着。
他迅速探查了一番,发现所有人都有呼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是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你——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惊呼,成牧赶紧回头,却看见尤未雪倒在地上。
他紧张地站起身四处张望,却听见雪地下传来一阵细微的索索声,似乎有什么正在迅速爬动。
没等他俯身查看,右脚猛地一痛,一股麻痹感传遍全身。
他两眼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