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事变(四)(1 / 1)

直哉被那只外表狰狞恐怖的咒灵吓破了胆,下车的时候紧紧抓着甚尔的裤腿,躲在他身后不敢露头。

他在禅院家的记载中读到过,长时间盯着咒灵会让它们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进而发动攻击。于是他连头都不敢抬,闭着眼睛被甚尔带着走,哆哆嗦嗦地发问:“它它它……它还在那里?”

甚尔远远地跟着那群女高中生,懒洋洋地回了一声:“嗯。”

直哉:……噫!害怕!

他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不祓除它吗?”

甚尔淡定地回答道:“要祓除,不过不是现在。”

他打算留着这只咒灵,看看它到底要干什么,也是看看背后操控它的诅咒师究竟有什么目的,是否与他那个人渣老爹有关联。

收了直毗人给的好处,就要尽心办事,这点操守他还是有的。

“喂,别躲了。”他单手将直哉从背后抓出来,“把你从禅院家带出来可不是免费的,现在是你展现价值的时候了。”

甚尔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动手,他说打算让直哉去做诱饵,把那只咒灵引到没人的地方去。

直哉不敢置信:“我一个人??”他吓得抓着甚尔的裤腿不敢松手,“我一个人不行!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他会被咒灵生吞活剥了的!

甚尔挠了挠下巴,沉思道,“你说的也对,就你这小短腿,没等跑出一米就被咒灵吃掉了。”

直哉气呼呼:腿短也不是他的错啊!他才五岁,以后还会长呢!这次回去后他就天天喝牛奶,以后也能像甚尔一样长到一米八!

甚尔低头看了他一眼,故作无奈地说:“……没办法啊,我刚才在火车上和那群女人吵了一架,她们现在看见我就生气,不会让我靠近的。”

直哉惊讶:“啊?什么时候?”

甚尔掏了掏耳朵:“你那时候睡得像死猪一样,没听到也是正常。”

“你才死猪!”

说‘吵了一架’纯属于欺负直哉睡得死,甚尔哪里是和人家吵架啊,他明明是靠着自身的气势把对面压得不敢吱声,全程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见直哉不信,他还补充道:“看到那个被咒灵跟着的女人没?就是她,她刚才想偷拍你。”

直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了被咒灵紧紧盯着的女孩。对方长相清纯可爱,打扮得也活泼动人,他有些怀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睁大眼睛,“她?偷拍我?”

他有什么好拍的?要说偷拍他旁边这位酷哥还有点可信度。直哉真心觉得甚尔的脸和身材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不过前提是不能暴露他恶劣的性格。

“没错,就是你。”酷哥甚尔给了他一个‘自信点’的眼神,“多亏我及时发现,要不然你就要被人拍光睡觉时的丑照了。”

“居然是这样……”直哉有点沮丧地低下了头。

果然,酷哥才会因为外表被人偷拍。而像他这样的豆丁,就算被拍了,也只是拍睡着的窘相,还好他睡觉时没流口水。

他完全没有怀疑甚尔的说辞,或许在他单纯的理解中,甚尔的可信度虽然低于真奈,不过还是远远高于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的。

直哉再三确认:“你只是和人家吵了一架,没动手吧?”

甚尔毫不心虚地撒谎:“没有哦,我很客气的。”很客气地抢了别人的相机,还拍了人家的脸。

直哉狐疑地盯着他:“要对女孩子尊重点哦……不过偷拍还是要警告的,就算是女孩子也不能犯法。”

“知道啦知道啦。”甚尔吊儿郎当地摆摆手,“所以说,你到底要不要按我说的做?”

直哉相信了甚尔的说辞,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孤身一人去吸引咒灵的注意力。那东西的速度他是见识过的,别说引到无人处,他能活着跑出几米远都不好说。

甚尔见他不同意,作势就要去球袋里拿刀,“唉,算了。人多的地方也不是不能动手,只不过碍事的人太多,可能会造成一点小小的误伤……唔,可能会死几个人也说不定。”

……啊?还会死人吗?

一想到咒灵战斗起来的破坏力,直哉忽然有些心慌。他不由自主地信了甚尔的话,赶紧按住他抽刀的手,“等等!”

“嗯?”甚尔优哉游哉地低头看着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直哉的脑海中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抓着甚尔的手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要把咒灵带到人少的地方,就可以了吧?……除了你我之外,再多一个人也可以吗?”

甚尔扬了扬眉梢。

这小鬼又冒出什么鬼点子了?

他不禁有些期待,“只多一个人的话,可以。”

直哉深吸一口气,“那我去试试。”

……

摄影社团的一行人下了新干线,一起找了个就近的家庭餐厅聚餐。

这是她们一开始就定好的行程,而现在却因为列车上突发的事件,导致大家都有些情绪低落,聚餐也没了以往的欢快氛围。

偷拍被人抓个正着,就算偷拍的不是自己,而是同行的朋友,那也够丢人的了。

有的人忍不住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了早纪,可她却心不在焉地低头搅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眼光。

摄影部的社长见气氛不怎么好,主动站出来说:“我们大家都是因为喜欢摄影,才会聚集在这里的,我能够理解早纪看到美好的画面就想用自己的相机记录下来的冲动。不过如果这种举动侵犯到了他人的隐私,那么我们还是要克制自己,不能给旁人造成困扰。”

她扫视一周,见早纪还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提高了音量,“早纪,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早纪这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慌张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小声回答了一句:“是的……”

社长皱了皱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和早纪虽然是同班同学,不过关系也说不上有多亲近。除了知道对方的家境比较优越,对女儿也比较娇惯之外,她对早纪的背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过就平日的相处而言,她从来不觉得早纪是个会做出偷拍这种举动的人,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忽然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地在列车上举起了相机。

很快,大家点的套餐都一一上桌了,社长不好再追问早纪,只好把一肚子的疑问都压下去,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其他人说笑,安抚大家紧张的情绪。

早纪独自坐在餐桌的边缘,单手拿着刀叉将盘中的蛋包饭搅了个烂碎。

她神情恍惚,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有和她交好的女孩子试图和她搭话,却都被她异常的状态给吓退了。

社长默默地观察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早纪,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有问题不要勉强自己,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早纪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目光偶然往窗外一扫。

下一刻,她目光一凝,心跳加快。

——家庭餐厅的落地窗外,一个穿着长襦绊的小孩子正迷茫地站在街道对面,无措地来回张望着。

早纪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列车上那个孩子,那样精致漂亮的眉眼,就算是在大都市的东京中也十分罕见。

他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那个和他一起的少年呢?那个粗鲁的家伙没有陪在弟弟身边吗?

‘难道是走散了吗?’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在心里,早纪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推开面前的餐盘,站了起来,不等周围人询问,就抓起自己的背包跑出了餐厅。

“抱歉,我有点事,必须先走了——”

她匆匆留下这句话,很快就跑到了门外。

“早纪!”社长焦急地叫了一声。

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追着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小孩离开,社长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她咬了咬下唇,匆促地对其他社员交代了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把早纪追回来。”

说完,她紧随着早纪的背影离开了这家餐厅。

被留下的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前精致美味的饭菜仿佛也失去了滋味,她们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在不断滋生的恐慌与焦躁之中打发着被丢下的时间。

……

餐厅外,直哉原本还在紧张地复盘着等下见到人时要说的台词,可一眨眼,就看见那个被咒灵跟着的女生突然跑了出来。

直哉:“……嗯?”

他眼看着那只身形庞大的咒灵紧紧跟随着少女,和她一起冲出餐厅,目标极其明确地直奔他而来。

直哉:“!!!”

毫不夸张地说,在那一瞬间,直哉的脑海登时陷入了一片空白。之前想到的各种劝导对方单独跟他走的说辞全部清空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血红的大字:跑——!!!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目标已经按照计划上了钩。直哉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目的地是之前和甚尔约定好了的河川旁,那里环境僻静人烟稀少,正是动手的不二之选。

早纪见他忽然跑开,误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连忙追在后面解释道:“别害怕!我……我认识你哥哥,你是走丢了吗?”

哥哥?是说甚尔吗?他们俩的确长得有些相似,被认成兄弟倒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按甚尔的说法,他们二人只是因为一起偷拍事件在列车上发生过争执的关系,现在这女孩怎么这么积极地追过来说认识甚尔?

再说了,他和甚尔一起来东京,这之前足足三个月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怎么不知道这俩人认识??

直哉只觉得这一切都十分荒谬,早纪的话让他越发觉得这女孩不对劲,脚步一刻也不敢停,速度飞快地朝着河川边跑去。

早纪见他不理人只顾着跑,急得直跺脚——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举起了相机,简直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放任一个疑似走丢的小孩子独自乱跑的。想起对方身边那个高大的少年……不,是粗鲁的野蛮人,她咬咬牙又追了上去。

“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她边跑边累得喘气。

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孩,和一个高中生打扮的少女,二人一前一后地冲出商店街,引来一众路人惊疑的围观。更有一些人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打起了电话,不知是在与谁分享这个难得一见的场景。

不过奔跑中的两个人谁都顾不上这些了,直哉偶尔回过头,由于太矮看不见被人群挡住的少女,却能清楚地看到那只漂浮在半空中的咒灵。

它紧紧地追随着少女,向直哉指示着她的位置,同时口中不断哀叫道:“别看我、别看我……”

靠!!连台词都是一模一样的,你们难道是同一个恐怖片场的跑出来的群演吗?!他愿意自己掏钱给它们买盒饭,求求了,赶紧走吧!

直哉含着两眼热泪,一路狂奔。他既要小心别被早纪追上,又要注意不能真的甩丢了她。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河川表面波光粼粼的倒影仿佛已经近在眼前,他满心觉得胜利已经在望了——

背后咒灵的哀叫声阴魂不散,四周不知何时陷入了无人的寂静,只有快要撞破胸膛的心跳声,拼命鼓噪着响彻直哉的听觉。

他听见自己拼命大喊道:“甚尔!!!”

——无人回应。

只有‘砰砰’响个不停的心跳声,还有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以及咒灵来来回回重复着的‘别看我’,不断回荡在直哉耳边。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响起了早纪疲惫到极点的喘息声时,才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甚尔没有出现?为什么?是他记错了约定的地点吗?还是什么突发事情绊住了他,让他无法及时赶来?

一个晃神间,直哉已经错过了继续逃跑的时机。早纪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往前是河面,往两边会撞上她背后的咒灵。

直哉:……我太难了。

话说甚尔那哥究竟跑哪里去了啊!他在心中不停哀嚎着。

“你终于不跑啦。”早纪还有点小开心,殊不知对面的孩子已经快心肌梗死了。

直哉僵硬地转过身去,不敢抬头,只敢盯着早纪的脚尖看。

早纪累得双手扶膝,精致的妆容早就被汗水打湿。她强忍着嗓子眼传上来的铁腥味,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对直哉说:“别害怕,我真的不是坏人……你和哥哥走散了吗?我带你回车站去等他吧,好吗?”

她递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到直哉面前,生怕再像之前一样吓跑了他。

直哉眼看着原本只有一对脚尖的视野中又出现了一只白嫩修长的手,指甲上还涂了精致的透明指甲油。

他盯着这只手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做什么。

低着头,他看不见咒灵的模样,可那幽幽的声音仍然缠绕在他耳边:“为什么……要跑?”

他忽然心里一紧——怎么回事?这家伙突然换了台词!

它呜呜咽咽地,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要离开我……”

话音刚落,一道普通人听不见的风声忽然从头顶响起,直哉头皮一炸,来不及思考,全靠本能猛地朝前一扑,将面前的少女撞倒在了草坪上!

“……但也不要看我!!”

一声尖啸,咒灵狠狠地挥落自己锋利的巨爪,直哉牙关紧咬,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这只咒灵忽然就开始攻击这个女孩?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躲过咒灵的攻击,保住他们两个的性命。

直哉拼命地回想着三个月前的那一幕,那个形态类似的怪物的身体尺寸……来不及观察眼前的这一只,不过既然它们都是同一个片场出来的,想必设定上也大概差不离吧?!爪子挥下来的时候,攻击距离应该也是一样长的吧?!

他将自己与少女的性命一起赌上,背对着咒灵,按照自己的记忆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直哉只来得及撞到绘理的膝盖上,让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背后柔软的草坪上,自己却来不及调整姿势,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咒灵的攻击距离之中。

——他死死地闭上双眼,下一个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卷了他。

最初,是阴冷的。负面情绪凝结而成的咒力割破了直哉的背,‘哧啦’一声,在他原本光洁无暇的脊背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痕。

紧接着,几乎能把人理智烧光的灼痛感弥漫开来,直哉这回再也忍不住了,牙齿狠狠一咬,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真的……好痛啊!!!

血腥味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直哉惊吓到极致,反而被一股怒火控制了头脑。

危机关头,也不知道是那根弦阴差阳错地搭上了,他忽然开始破口大骂:“你犯病啊?!!”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早纪:“?!”

直哉一把抹去嘴边的血,不顾背后几乎要把他疼晕过去的伤势,带着恶霸般的气势猛地一回身,昂首对着半空中的咒灵大骂道:

“念念念,你念叨什么啊你念?!天天‘别看我别看我’的,知道自己丑就别出来显眼啊!”

“我今天就看你了!怎么着吧?!”

“丑八怪!!!”

也不知道是他这番极致嘴臭惹怒了咒灵,还是他肆无忌惮的直视终于叫咒灵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咒灵那浑身上下所有的眼睛忽然开始无序地疯狂乱转,时而盯在绘理身上,时而转移到直哉脑袋顶。

直哉被盯得毛骨悚然,但狠话已经放下了,他自然没法再收回来。

趁着咒灵似乎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强自按捺下腿软跪下的冲动,压低声音对背后的早纪说:“等一下我会逃走,你不要再追上来了……”

绘理看不见咒灵,却看得见直哉血迹斑斑的背,她手足无措地颤抖着,想问直哉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恐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咒灵的眼睛已经渐渐地全都看向直哉,他咽了咽口水,尽力止住嗓音中的颤抖,用听上去相当可靠的声音交代道:“……下次拍照之前,记得先问过照片里的人哦。”

说完,他主动打破了三者之间的僵局,拔腿就沿着河川的边岸线朝着下游跑去!

咒灵立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看也不看地上瑟瑟发抖的早纪,猛地扭头追上。

直哉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绘理的视线中,她摔了两次才终于爬起来,看着地面上突兀的巨大抓痕,迟迟回不过神来。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果然是没有了咒力吗……”

简直就像是情景重现一样,那道嗓音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早纪身后,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对着她说话。

早纪吓得猛回头,再次看到了那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甚尔站在咒灵留下的抓痕旁边,盯着地上直哉洒下的血迹自言自语:“好像是真的啊。”

他背后的球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手中杀气凛然的长刀。早纪呆呆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

她一出声,甚尔立刻转头盯着她,那双和直哉十分相似的眼睛中,包含的是完全不同的情绪。

直哉是鲜活的、生动的。而他是冷漠的、死气沉沉的。

恍然间,早纪忽然开始觉得这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两个人真的是兄弟吗?

她鼓起了勇气,想要询问甚尔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还不等她开口,一道黑影忽然抽了过来——

“——抱歉呐。”

甚尔毫无预兆地出手,拿长刀刀鞘的侧面猛地甩击少女的下颌骨,一招将她打晕了过去。

他冷冷地注视着早纪倒下去,嘴上说着抱歉,心里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你先睡一会儿吧。”

说罢,他沉吟片刻:“唔,那小鬼说的‘对女孩子尊重点’,应该就是这样?”

算了,还是不能理解,先去把他救回来吧,恐怕这会儿已经哭得满脸都是鼻涕了。

甚尔活动活动肩膀,看也没看地上躺着的少女,独自提着刀离开。

……

直哉没有哭。

但他快疯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让他好好回想一下……最开始是甚尔发现了咒灵的存在,叫他去做诱饵。

那咒灵盯上了普通人,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很可能会酿成惨剧。万般无奈之下,直哉只好答应了置身险境之中,亲自将咒灵引到没有人的地方。

可不知道那个被咒灵盯上的女孩子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看到他就追了过来,直哉哪敢站在原地被她捉到啊,自然是转身就跑。

当那只咒灵忽然表现出对人的攻击性时,直哉心道不好,甚尔迟迟没有现身,只凭他一人是不可能保护得了身后的普通人的。

留给他的选项只有两个:一、放弃那个陌生的少女,独自逃跑。只要有她吸引咒灵的注意力,就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逃跑时间。

而第二条则是正好相反……由他来继续做那个最危险的‘诱饵’,将生路留给毫不知情的少女。

直哉没有经历什么深刻的思考,他相当自然地选了第二项,没有犹豫,也没有后悔。他抬起头来直视上那只令他恐惧不已的怪物,叫它知道,这里有一个比普通人要更有天赋,也更具‘营养’的咒术师。

不出所料,咒灵干脆地放弃了一直跟着的少女,转而将目标换成了直哉。

然而直哉跑得过普通人,却跑不过咒灵。能带着背后的伤逃到现在,还要多亏了河川下游纵横密布的小巷街道。

这里大多是已经废弃的民居,街道纵深极长,宽度却只容两名成年人并肩通过。直哉凭借着自己小巧的身形,飞快地穿梭在巷道之间,而身躯臃肿肥大的咒灵却只能靠着自身的蛮力将所过之处的巷道统统破坏掉,如此费力的前进方法自然比不上灵活的直哉。

剧烈的建筑破坏声不断在背后响起,直哉不敢往后看,一门心思地往前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具体的位置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要停下来!坚持到甚尔来救自己!

他已经没工夫去思考甚尔到底为什么没有出现了,为了活命,现在他能依赖的只有甚尔!

赶紧出现啊!

在又一次险些被咒灵的长臂击中后,直哉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废墟瓦砾之中。他的膝盖磕出了一块拳头大的血痕,火辣辣的疼。

和甚尔以为的哭成花脸猫不一样,直哉顽强地爬了起来继续逃跑,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哭泣,只在有人看到的时候才有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连哭的力气都不敢浪费。

然而不管直哉再怎么坚强,他的身体也只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水平,接连不断的快速奔跑已经将他的体力消耗的一干二净,现在他每呼吸一次,就会感觉到肺部有如火烧般灼痛。

直哉再次跌倒了,这一次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眼泪差一点就流出了他的眼眶,可他恶狠狠地拿受伤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留下了一道混着灰尘的血迹,却唯独没有泪痕。

他再次爬起来。

小巷中的追逐持续了很久,久到直哉背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了起来,又被他大幅度的动作再次撕裂。失血过多,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能感知到的就只剩下四肢末端的寒冷,和眼前时不时闪过的白光。

直哉以为自己还在奔跑,可事实上他的脚步已经变得无比缓慢。他咬着牙迈出十步的距离,可能咒灵只要一秒钟就能追赶上来,二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直哉恍惚中再次听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哀叫声:

‘别看我……’

“……”这回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满心都是无力。

说真的,你就是倒贴他钱他都不会主动看的,不想被人看到的话,就想办法躲起来啊,这么追在人背后,是不是有点言行不一?!

胡思乱想间,他冒失地闯进了一条死胡同,等他反应过来时,背后的路已经被咒灵堵死了。

直哉恍惚地仰起头,看着面前足足有三四米高的墙体,忽然想到:啊,如果是甚尔的话,这道墙应该很容易地就翻过去了。

甚尔果然很强啊,像他身后这种能撞烂砖墙的咒灵,甚尔随手就能打个脑袋开花。

直哉悄悄在心里吐槽:甚尔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啊……

不过,就算是怪物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说好的他把咒灵引过来,再由甚尔把它杀死,怎么就失约了呢?

还是说,这个约定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遵守?

直哉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背后的哀声低语已经靠的很近了,或许下一秒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将他带离这个世界。

——这样说不定也好,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了……

直哉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膝一软,闭着眼睛就要朝前扑倒。

忽然,一道清冽的香气降临在他身边。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是雨后的第一缕微风,又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很让人安心的味道。

一只手轻轻扶在直哉的肩膀,将他支撑起来,不叫他狼狈地倒下。

直哉挣扎着睁开自己被血和尘土粘住的眼睫,却只看到一个比他自己宽阔不了多少的肩头,和看起来同样纤弱的背。

不过……看上去好像比他高一点,是同龄人吗?

他被来者面对面地支撑住,脑袋无力地搭在对方肩头。

对方有着一头漂亮的雪白色短发,不是染的那种,而是非常通透的天生色,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一道笑吟吟,隐约带点小得意的声音响起在直哉耳边:

“果然,是我第一个找到你。”

和穿着有些古板的直哉不同,来者身上套着一件宽松又柔软的套头衫,腿上穿着齐膝短裤。脚下踩着的是最新款的球鞋,整个人都非常有那种都市潮流的味道。

他的语气与穿着很搭配,都是那种活泼朝气的风格。

“喂,你是游客吗?我没怎么在这边见过你啊。”

他说的是纯正的标准语,和直哉平时听到的京都腔有很大不同,不过直哉觉得很好听……他大概是临死前产生幻觉了。

直哉本来都想闭上眼了,却被自以为是幻觉的孩子三言两语吵醒,艰难地眨眨眼后,恍惚地回答道:“我是京都来的……”

“我就说嘛!”

直哉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被他那个‘不愧是我’的语气逗笑了。但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笑也只是嘴角无力地勾了勾:“第一次来东京,感觉真是糟透了……”

“啊?”来者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东京哪里不好?”

直哉继续喃喃地埋怨着:“街上人好多……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别人的膝盖……”

他怎么就这么弱啊……

对方指责他:“这是你的问题,不是东京的。”

直哉已经意识模糊了,现在对他说什么他都只会答应:“嗯。”

或许是看他乖,对方忽然一个转折,“不过,东京毕竟是我的地盘,不能让游客带着不好的印象离开啊。”

在他们两个自顾自地聊天的时候,巷口的咒灵已经挤进了这个逼仄的死胡同,它拼命地将手臂伸长,想要够到靠在来者肩膀上的直哉。

‘别……离开我,但……也别看我……’

直哉感觉到脑袋底下的肩膀忽然震动了一下,好像是支撑着他的人被逗笑了。

“搞什么,你矛不矛盾啊?”

而这也是直哉一直想对咒灵说的话。

“我现在忙着做游客调查问卷呢,有事请你晚点时候再来吧!”

在直哉看不见的背后,有着一头白发的神明一样的孩子随手在他背后拍了拍,拍掉了直哉逃亡时不小心沾上的灰尘,然后摊开手掌,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呼——”

沾在他指尖的那点灰尘被吹拂的气息带走,同样被吹走的,还有直哉身后的咒灵。

如同神明在自己的画卷上涂涂抹抹,它的存在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被抹除了,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它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安静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而白发的小小神明没有一丝动容,仿佛祓除一只咒灵就像是吹落一抹灰尘那样简单。

他那包容着苍天的眼眸从始至终,平静无波,湛蓝如初。

“……根本一点也不强嘛。”他小声嘀咕道,“怎么就能把你撵成这个样子?”

直哉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没有人能解答他的问题。

扶着他的孩子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他的身后,一道身影忽然半跪着出现在阴影之中。

“悟大人。”

白发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倦怠,“来的太慢了。”

“是,非常抱歉。”对方没有一丝辩解,服从地接受了他的埋怨。只不过对于自家神明怀里趴着的那只脏兮兮的小鬼,他的态度明显有些排斥:“悟大人,这个孩子就让我来……”

“闭嘴吧。”白发孩子忽然发了火,“一只二级咒灵都能在东京肆意伤人,你们的监督到底是怎么做的!”

“……非常抱歉。”

“给我消失。”

“是。”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就像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白发的孩子揉了揉眉心,表情不是很好。

“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起了……”

最近徘徊在东京街头的咒灵数量忽然急剧增多,就算驻守东京都的五条家已经立即做出了反应,但力度还是不够。

而现在,连其他的咒术势力也参与进来了,局势已经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清。

他垂眼望向直哉的影子,“看不透呢……莫非是禅院家?”

他打量着直哉昏睡过去的侧脸,那张脸被血污覆满,看起来脏兮兮的,连带着他的衣服也被沾染上了血迹。

……有点像流浪猫,他思维发散地想着。

该拿这个脏兮兮的流浪猫怎么办呢?

他苦思冥想:带回去不行,会被那群老家伙说三道四的。可留在这里也不行啊,这家伙现在一点咒力也没有,可怎么活下来?

他努力地思考了半天,最后严肃地对着直哉的影子说道:“你得少吃点……不然这家伙会死的。”

直哉的影子依旧平静,显得自顾自对着它说话的白发孩子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一样。

可如果仔细看的话,那漆黑的阴影中似乎隐隐有波澜起伏,随着一道道微弱的力量自影中传递到直哉的身上,他的脸色微微变得红润了,背后的伤口也止住了血。

“这才对嘛。”白发的孩子笑眯眯地对直哉的影子点了点头……看上去更像是有点什么毛病了。

湛蓝的双眼再次扫视过直哉全身,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后,又不动声色地望向了某个远处的角落。

“嗯?还以为是没人看管的野猫,原来是有人跟着的啊。”他喃喃自语道:“那就不能捡回去啦。”

说完,他微微一笑,动作轻巧地将昏迷过去的直哉平放在地面上,自己戴上衣服自带的兜帽,转身跳上了围墙。

“如果你不死掉,我们早晚有一天还会再见的。”

他态度笃定地轻声留下一句话后,笑着跳下了墙头,消失不见。

大约是他离开的一分钟之后,一道身影走向了倒在地上的直哉。

那是甚尔。

他随手拎着那把长刀,眼神冰冷地盯着那个白发孩子消失的方向。

确认了对方的确已经离开后,他侧目看向直哉,“喂……真晕了?”

怀疑直哉的是他;试探直哉的是他;害得直哉面临生命危险的是他。

可一直暗中关注着战况的是他;差点就在那个白发孩子出手前杀死咒灵的也是他;现在盯着倒在地上虚弱狼狈的直哉,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波澜的,还是他。

甚尔紧紧抿着唇,头一次弯下腰,好好地将直哉抱在了怀里。

他带他离开了这片残破的小巷。

‘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真的失去了一切的话……’

‘那我就勉为其难,带你一起离开禅院家吧。’

他在心里悄悄对直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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