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静静笼在少年身上,他手腕边的衣袖上拉了些,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再往上看,修长的手指搭在薄被之上。他依旧背对着她,嗓音却是异常沙哑:“昭昭……你确定了么?”
没想到秦谨言真的还正醒着,许昭昭心底被吓了一跳,可既然是她先开口问的,便更不好推拒。她不自觉地捏着指尖,结结巴巴道:“确、确定,反正只、只是一同睡一觉罢了。”
许昭昭越说,脸颊的红晕越深。她暗恼此刻像是捋不直的舌尖,这般说着,更像是欲盖弥彰了。
幸好,屋内的烛火已然熄灭,黑暗下掩盖几分她双颊的绯色。
她的话音才刚落,少年便以手肘支起,翻身起来,动作迅速,未等许昭昭反应过来时,他已站在床边,目光灼灼,垂眸看着许昭昭。
许昭昭一时措手不及,恐自己脸上的羞红被阿谨发现,连忙拉高身上的被褥,一点一点往床内头腾去,口中还小声说道:“这、这儿是留的位子。”
被褥覆在唇上,话音有些呢喃不清,但这般听来,更像是小姑娘在同他撒娇一般,听得人心头一酥。
秦谨言深深看了一眼许昭昭,微凸的喉结上下轻动,即便许昭昭不睁眼去看,却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压迫感。
过了片刻,正当许昭昭都以为,不只是单纯的睡觉时,少年微敛神色,垂下眼睫,躺在她的身侧。
虽然床并没有很大,但两人之间还是隔着一小段距离,秦谨言已阖上眼,正躺着,似瞬间就能入睡。
许昭昭微怔,拉着被褥的一角,轻声唤道:“阿谨?阿谨?你睡了吗?”
她从未和异性同睡一张床上,说到底,心里有一阵古怪的紧张和别扭,打消了她原先的睡意。
她本以为阿谨也会同她一样,没想到少年似乎并未受丝毫影响,甚至入眠得极快。
许昭昭又唤了几声,传来的还是少年浅浅的呼吸声,似乎真的已经入了睡梦之中。
她心底莫名泛起一阵失落感,不过很快消散,许昭昭正欲翻个身子,不再看着少年,说不定这般便可睡着了。
却没想到,突然被褥掀起一角,她原以为正睡得安稳的少年侧过身,以手肘支在她的身侧,上身俯低,滚烫的气息掠过她的脸庞。
许昭昭忽地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正好对上少年充斥着浓浓欲/色的双眸,心中顿时一惊。
那双琥铂色的眼眸深深看着她,似是有实质一般,以炙热的目光撕碎盖在她身上的被褥,看到完完整整的她。又像是荒野里的孤狼,捕住了他的小猎物。
许昭昭心跳猛地加速,两人挨得极近,她甚至也能听到少年的心跳声。
两人对视半晌,少年的眸色渐而复杂,最后阖上眼,带着几丝不易发现的央求,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昭昭,不要撩拨我了,嗯?”
小姑娘适才小声唤他的时候,就像是在诱着他,勾着他对她做些过分的事。他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克制力。
最后一声微微上挑,似是落下了一片羽毛,扰得许昭昭心头发痒。她缓缓地侧过头,才发现少年已克制得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蹙起眉阖上眼。
“好、好。”
许昭昭脸上也烧得发烫,迅速背过身,缩在床里头的角落里,用被褥掩了大半,而耳边的通红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秦谨言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昭昭乖巧的模样,过了半晌才重新躺回原处,看着虚空的黑暗好一会儿,又吐息了几次,才勉强压制着身上的躁意。
而小姑娘本来就有了倦意,听话地背过身后,不知不觉间,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声也慢了下来。
过了半晌,小姑娘熟睡的呼吸声传来,秦谨言失笑一声,倒是昭昭先睡熟了。
他闭上眼,逼迫着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进入睡梦中。
可梦中,并非那般美好……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他缓缓睁开眼,侯府四周正挂着红绸,一个个箱子陈列在前,箱子上绑着喜事才会用上的红绳子。府内的丫鬟和婆子都在来回走动,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去招待宾客。
每当府中恰好有人路过他时,便会停下步子,向他祝贺:
“侯爷,恭喜成婚。”
“对啊,恭喜恭喜。”
……
秦谨言脸上闪过几丝迷茫,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他能确定他自己正在梦中,可为何他会梦见这个。
他稍一垂眸,他身上正穿着新郎的服饰,在他的梦里,他似乎正在婚事之中。
可面前的场面太过真实,少年驻足原地,各个宾客和丫鬟在他面前来往而去,唯一相同的是,每路过他的时候,都会恭喜他成婚。
太过真实,反而多了一些陌生感。
“你这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我的徒儿。”
孔大夫略带诙谐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秦谨言犹豫片刻,转过身。
“孔……”
他正想开口说着什么,却被孔大夫应声打断了,他正笑着催促少年:“你还不进婚房做什么,再慢就要错过良辰吉时了。”
孔大夫这么一说,周围的宾客都围了上来,或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都在催促着他快些进婚房。
一众人半推半搡之下,他被拥得推开了木门,刚踏入新房时,秦谨言的脚步却猛然一停。
他看到了坐在婚床边上盖着红盖头的女子,素白的一双手交叠在火红的嫁衣前,他特意命绣娘打制的嫁衣正穿在这个姑娘身上,细腰白肤,而腰间层层坠下的繁饰,更多添了几分娇艳。
即便有个红盖头遮掩着,但他却能笃定,她就是昭昭。
耳边宾客吵闹起哄声全部消失,恢复了一片宁静。正是在这么安静的时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昭昭真的嫁给他了!
这份狂喜竟冲淡了他心中的理智,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他的梦境,但他还是无可抑制地沉浸其中。他的眼中渐渐漾起笑意,慢慢走向小姑娘。
他执起一旁的喜秤,指尖微微颤抖,掀开红盖头一角,轻轻揭下。
少女光洁的下颚、微润的红唇、含羞的眼眸慢慢显露了出来,她的双颊酡红,乌睫轻颤,眼尾沾了些媚意,带着水光看着他。
这实在太美好,以至于他怕一出声,这梦就醒了。
“阿谨……”
许昭昭软软地唤了一声,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她眼中涌出了恐惧,看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物,脸色顿时煞白。
秦谨言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适才他执着喜秤的手满是鲜血,粘稠猩红,而喜秤换成了一把剑,剑尖垂下,上面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
少年不知要如何解释,但他不想昭昭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由上前一步。
“你,你不要过来。”
昭昭目露惧意,紧咬下唇,害怕得摇着头,发上戴着的珠钗随着动作而摆动,长长的流苏撞出了清脆的响声。
见到小姑娘怕他到如此,秦谨言心中一疼,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我已经完成任务了,不需要嫁你了,我要离开。”
昭昭脸上的害怕减少了些,迅速换作一副淡淡的神情,似乎刚才那些羞涩只不过是她在演戏。
少年眼中泛起淡红,不再克制,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拉着小姑娘的手,却发现抓了空。
明明昭昭就在他面前,可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得透明,他怎么尝试去触碰她,却都是无果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昭昭,只见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情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冷声道:“像你这样杀人如麻之人,如果不是任务,我根本不会接近你。不过,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可以走了。”
一个一个字用他熟悉无比的声音说出,可每一个字却在割向他的内里,直到血肉模糊。他的喉间似被人掐紧,苦与涩纠缠。
他不甘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咬牙道:“昭昭,你可曾爱……”
可他还说完,小姑娘就在他面前彻底消失了,无影无踪,甚至不知在哪找回她。
他心底剧痛,似是有一块巨石狠狠砸向他的胸腔,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秦谨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不禁冒着冷汗,这样的梦实在太真实,一时竟还难以分辨真实与幻境。
可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他的手似乎被牢牢抱着,昭昭不知什么时候从床的另一边移了过来,正枕在他怀中睡得香甜。
小姑娘的黑睫安静地垂下,脸蛋毫无防备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一截莹白的小腿正压在自己身上,丝毫不知少年的思绪已千回百转。
那只在睡梦中沾满鲜血的手正被她抱在怀里,昭昭似是梦里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偶尔还会咂一下嘴。
少年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了下来,那份令人绝望的心悸消散了些许。
或许,正是许昭昭睡在他怀中,压着心口,加上今日发生的事,他才会做这个噩梦吧。
他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口气,试着从许昭昭怀里抽出手臂,本以为昭昭会拉着不放,却没想到她似是能感受到一般,乖巧地放开了他的手,身子一个翻滚,背对着他。
没了他的手臂,许昭昭微缩成一团,似是一只小猫儿一般。
秦谨言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手上没有那些鲜血,而昭昭也没有离开他。
过了半晌,他翻涌的情绪最终隐没于眸内,看着小姑娘的后背,迟疑片刻,终还是伸出手,搂着她的腰间,低嗅着她身上的甜香,那份不安才慢慢沉下,重新阖上眼。
这一次搂着小姑娘睡,竟是睡得分外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鹅子:原来梦里心口的巨石是昭昭??!
预收《和离前,世子他失忆了》终于换了基友新做的封面,好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