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非没有筹划过这些,在着手处理秦朗余党的闲余,他总会不自觉地多分些神在这些事上。
就像前段时间,他追查官粮运送案时,抽空去往东南近水边,正好在苏州落脚,为苏州绣娘与官绣间的贿赂做了清决。
当他看到苏州绣坊里以苏绣绣好的成衣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昭昭穿上这身红色的嫁衣,该会是什么模样。
当即便心中一动,给苏州绣娘半个月的时间缝制嫁衣,不日他便会派人去取。
苏州绣娘为了感激他,特意是坊内三十几个有名气绣娘共同织绣,算时间,现在应该是差不多快好了。
那时,他怎么都没想到,昭昭有一日会离开他。
不过如今昭昭即便想要离开京城,也没有这么容易,京城的守军已是他的人。可是即便如此,他心头仍旧有着不安。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不安……
许昭昭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心思,她特意为这个灯火节,着了一身艳丽的红裙,以红相衬,不禁让秦谨言喉间一滚。
在秦谨言的记忆中,昭昭鲜少穿红裙,平日淡粉和鹅黄色居多,如今一穿鲜红的衣裙,竟是说不出的明艳大气,甚至多了几分可望而不可及的韵味。
尤其是那轻盈的腰肢,以一段红绸相勒,却勾出了柔美的曲线,还未及昭昭往外走,少年便已取上一件外披,落于昭昭肩上。
感到秦谨言给她披上的外披,许昭昭微有疑惑,说道:“我不冷啊?”
见到少女不解的神情,秦谨言的眸色渐黯,他不愿这样的昭昭被他人看见,便存了私心。
“深夜起风,披上的好。”
他抬手替昭昭理好衣裙,定定地说道。
许昭昭正想应时,梅儿兴奋地小跑着来,说道:“小姐,小姐,前面的花灯好好看啊。”
确实,京城的灯火节办得甚是宏大,街道两边都挂上了各式的花灯,而少男少女都会在此时出门,暗自给自己心有属意的公子或小姐递上自己的贴身之物,若是对方家族也无意见,那便可以说亲了。
在这个时候,许昭昭才能稍微放肆一些,能同阿谨更亲密一些。
秦谨言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过多注视,换下了寻常昭示身份的玉佩与衣袍,而是换上了浅青色的衣衫,倒显得面如冠玉,似朗朗君子。
来来往往的人甚多,河清月落,燃灯放焰,渐有微波的河水上已是飘着各式的花灯,带着最诚挚的期盼,顺着河水而飘远。
尽管许昭昭已披上了外衣,稍稍压着了红裙的惊艳。可仍是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男将身上之物,暗暗递交到她手上。
梅儿手上又拿了一块黄家的玉佩,极为为难地看着小姐,说道:“这是……黄家二公子的玉佩,小姐,这要……”
她的眼神悄悄往秦谨言瞟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微沉的面色,梅儿一个哆嗦,更是觉得手中的玉佩是烫手山芋。
“还给这位公子吧,就同他说,我已心属于人。”许昭昭浅浅笑着,把玉佩推回。
那个黄公子估计就是那时,她想要买河灯时,站在她旁边的公子,她见他悄悄多往这边看了几眼。而阿谨吃了醋,悄悄以身子相挡,本以为就此可以隔绝黄公子,没想到这人暗暗通过梅儿转交贴身之物。
梅儿得到了昭昭的吩咐,脚下飞快,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玉佩还到黄公子手上。
许昭昭见梅儿已走远,她捧着河灯,回首看向秦谨言,只见少年耳尖微红,却还是携着点点醋意,沉沉地看向她。
刚刚昭昭说已心属于人时,他的心禁不住猛跳。看着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他险些就将那些心头的话一并说出。
即便知道是假的,他还是甘愿沉溺其中。
“秦公子,许姑娘。”
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许昭昭侧目看到蒋依柳身穿淡紫色的衣裙向他们走来。
“蒋姑娘。”
上回在秦家之事,许昭昭还没有好好登门拜谢过,只寄于信给蒋家道谢。
蒋依柳目光悄悄落在少年身上,掩不去眼中暗藏的情意,小声问道:“昭昭同秦公子一起来赏灯吗?”
许昭昭怎么会看不出,蒋依柳仍对阿谨怀有情意,正想说着什么,秦谨言却是先出声了:“是,昭昭同我将要去放河灯。”
少年脸上疏离,明显是不愿有人跟随。蒋依柳心思灵巧,自然看得出来。
她勉强笑了一下,错开脚步,说道:“那个爹爹说若是秦公子有空,可来府上欢饮,我还正要去猜灯谜呢,那便不与你们同去了。”
少年微微颔首,驻足原地,淡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远。许昭昭微愣,她还一句未说,蒋姑娘便走远了。不过,今日有些特殊,她也确实不想有旁人打扰。
“我们去一个少人的地方。”
他的手猝不及防被小姑娘牵起,往一个少人放河灯的地方走去。
此处僻静,寻常人都喜欢热闹的地方放着河灯,人多,说不定就能找到有心慕之意的郎君和姑娘,可许昭昭的目的并不是如此。
木栅清波,流水汤汤,月色柔和,这一处,反倒是许昭昭最喜之地。
没人的地方,她也不必拘束,轻点脚尖,微步走在河畔边。
红裙的少女手捧淡粉的花灯,莲步轻移,本就是赏心悦目之景。
她慢慢靠近河畔边,小姑娘的背影带着惬意。正当秦谨言以为昭昭要俯下身放河灯时,她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转身。
一身红裙在风中散开,披着的外衣被吹落,将这身红裙完完整整呈现在他面前。裙角层叠而起,就像是绽放的花朵,美得夺目。
有那么一瞬间,身上的红裙像极了嫁衣……
见少年目露惊艳之色,停住了脚步,许昭昭轻笑地说道:“阿谨,好看吗?”
柔和的月色自然地给少女披上了一层朦胧细纱,添了几分虚幻之感,似乎往前几步,这分虚幻便会消失。
不知为何,秦谨言心中莫名生出一些不安。他有种错觉,仿佛他再上前几步,昭昭便会随着这月色消失,直到他再也寻不见,找不着。
见秦谨言微怔的目光,小姑娘的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今日她特意穿着这一身红衣,并非是一时兴起。
这是她留在这里过的最后的元宵节,她知道还有不久她便要离开了,或许她只是少年一生掠过的一点光影,很快会被遗忘,而她回到现代后,也会忘却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
索性,这次就当是圆她一场梦。
少女眼角落下的泪水,被风吹散,再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