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逢着这等劫遇,虽不至于心神惊惧,心里也是担惊受怕了一时,此时听闻是江微之扛了大炮来救她,像是七月天吃了一碗冰甜冰甜的酥山,心里的那股子晦热瞬间驱散。
她来养幼院,本是侍卫亲军的差事,他却第一时间赶来,还做了营救她的总指挥,口口声声说不愿尚主,做出来的事却不是那样。
可见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总不好说,殿帅为躲着您,去了别处么?
郑敏在心里斟酌了几句,拱手道:“殿帅去这寿养斋勘查,特令卑职前来听命殿下吩咐。”
于是把审犯人的活儿安给姜鲤,把安置女童的活儿安给郑敏,自己则提着裙摆,往外头奔过去。
姜鲤眼带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落寞,却瞧见公主跑出去的背影,那条外头罩的纱裙扯烂了一道大口子,露出纤白细致的脚踝,而公主的肩头也破了一块,如雪般的肌肤隐约而现。
郑敏不禁在一旁腹诽:“这么大的阵仗,殿帅出现与否,公主都会知晓,何必再扭扭捏捏地来那一套?”
公主果然眉开眼笑起来,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忽而又扭捏起来。
“他呢,去哪儿了?”
女童围坐在一起,正在审那五花大绑的温玉娴。
美人到底是美人,纵是被绑成了粽子,眉目可怜、神情恍惚。
说罢,他便大踏步往废墟内去了。
谢小山随在后头,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啧啧有声:“殿帅这炮打的真好!”
帝京勋贵子弟多在禁军、兵马司、西山营等衙门谋个职位,这谢小山也不例外,虽说这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不过是从六品的微末小官,可谢小山来头却不小,云阳长公主的独子、升平侯府的世子爷。
作为帝京有名的纨绔,谢小山坚决不承认这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是靠他娘亲得来的,所以东城无论大小事宜,谢小山跑的最勤跑的最快,以显示自己的才能。
郑敏哪里敢去接公主,踟蹰半天,将将做好前去的心理准备,一搭眼,侍卫亲军指挥使姜鲤并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谢小山策马而来。
那一厢随着炮声而入内的步军兵士,早已将寿养斋前院的北房里,找到了霍枕宁……和一群半大的
他娘的,真的是公主啊。
姜鲤是个极其稳妥的性子,公主问及江微之,便恭敬道:“是,殿帅领了六门将军炮,将这寿养斋攻了下来。”
可六爷是王爷,如今的天下,公主能比王爷还尊贵么?
霍枕宁审了几句觉得很是没意思,看见姜鲤并郑敏在外头把守着,站起身问他们:“是江迟放的炮么?”
郑敏暗自嘀咕了几句,见姜步帅已然纵身下马,忙拱手敬道:“启禀步帅,公主殿下果真被贼人藏匿在这寿养斋,卑职正要去迎接殿下。”
姜鲤哦了一声,抬眼望了望这已成废墟的寿养斋前府,再看了看被亲军拦在外头、密密麻麻的看热闹的百姓,稳声道:“不必你去,在这把守便是。”
是要将公主的侍女接过来才好,不然公主这样怎能出门?
姜鲤略一迟疑,公主已然一阵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这寿养斋的前庭已被炸的宛若废墟,四处都是倒塌的砖石,霍枕宁扬着一头乌发,跑的风风火火。
而四处把守的兵士,余光里略过一道煊赫的纤影,却不敢抬头。
四处跑了一时,便瞧见那那疑似假山的废墟里,江微之与一众班直在那里,正细致地察看着什么。
七月的天,日光晒在他冷而精致的侧颜上,长眉蹙起,乌浓的眼睫低垂,像夏日清泉一样,沁人心脾。
带着满心欢喜的公主在见到心上人的那一刻,突然怂了,慌慌张张地停住了脚步。
有些近乡情怯地紧张和不安。
江微之听见了来人的声响,抬头时,公主恰好停在了他的两尺处,仰着头看他。
衣衫破了。
她与他站的近了,才晓得他的好来,这般高大,遮住了晒她的日光。
江微之却开始解外衣,行伍之人动作迅疾,几下便将外衣解开,一翻一转,罩在公主的身上,遮住了那两处露在外面的颜色。
禁军的官服大而重,霍枕宁双手捏着外衣的领子,虽不知江微之的用意,却又在心里喜欢了几分。
“我是被人抓过来的。”她认真地向他解释,生怕他以为自己又在裹乱,“我在养幼院的后院好好的走着路,就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就在那里了。”
她伸出手去指方才待得那间屋子。
江微之嗯了一声,垂眸看了下身后跪着的班直,面上无风无雨,眼睛里闪着碎金一般的光。
“臣知道。公主受累了,臣叫人送您回宫。”
霍枕宁不情愿地摇头,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亮极了。
“这里是个贼窝,要查一查才行。”
江微之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却腾的一声窜起了一束无名火。
“圣上寝食难安,公主还是快些回宫,好叫陛下安心。”他抬眼去看这废墟一般的贼窝子,复又回答她,“臣会将这里查验清晰。”
霍枕宁想到爹爹,心里头抖了一下。
“那你要送我回宫。”她皱着眉头扯住了他的衣袖,“骑马送我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亮闪亮的,满是狡黠。
江微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公主这是又误会了吧。
他认真地拒绝了公主。
“臣的马上从不带人,公主还是乘马车为好。”他语音恭敬,眼神却倨傲,临了还要再附带一句,“乡君不懂事,惹了公主生气,臣替舍妹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公主体谅。”
霍枕宁心里正欢喜,少不得要解释几句:“我同她姐妹一般,哪里需要你来赔罪了。”
这是真话,她与璀错自小在一处长大,她外向些,璀错内敛些,再好不过的搭配,吵吵嚷嚷的,已经是她二人的日常,哪里又值得特特说一句。
江微之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霍枕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他说。
“你先前说我强占良商之肆铺,现下你去查一查,到底那肆铺是什么来历,就知道有没有冤枉我了。”
江微之前些日子派出去查探的人,早已来回禀了,那顺义牙行确实是个拐带人口的据点,再加之今日从那醪糟娘子口中得来的供词,他已然知晓了事实。
不过,霍枕宁哪里又是为了替天行道、匡扶正义,不过是恰好强占的铺子是个贼窝罢了。
“臣不敢。”他心中不屑,面上却风平浪静,“经此一事,公主往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霍枕宁将他的话当作叮嘱,欢天喜地地听了进去,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往后,我再也不出门了。”
江微之哪里能信她的鬼话,心里笑了一下。
“公主万金之身,出门自当要谨慎。”
全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霍枕宁突然有些泄气。
“我饿了,想吃太娘娘宫里头的糖蒸酥酪。”她沮丧地看了眼前人一样,怏怏地低了低头,“你记得要将此处查清楚。”
公主突然地沮丧,江微之尽收眼底。
好好的正说的开心,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她搞不懂她在想什么,甚至也不想去问。
于是,遣人送公主回宫,又将那些女童先送至养幼院安顿下来。
大炮声响时,那端王便从后门溜之大吉——敢拿炮轰他门,这是个狠角色,这寿养斋里藏了太多污糟,第一时间撇清才好,好歹堂堂皇帝亲伯父,哪里还学不会秋后算账了。
那马九银承认的爽快,顺义牙行在帝京几十年,明面上是买卖人口的中人,私底下干的全是丧尽天良的事。
将马九银诸人犯送至帝京府衙门,待此案审理清楚之后,方可送至大理寺,略卖人口乃是重罪,少不得便是一个斩立决。
而江微之也在寿养斋后院的假山暖房下,发现了数十具幼小的尸体,全是不足十岁的女娃娃,令人惊惧。
很快,此案便上达天听,天子盛怒,责成帝京府尹查办此事,务必要查清楚这桩案子。
而被这些事耽误的北宫避暑,终于提上了议程。
七月初四,仁寿宫里浩浩荡荡地拉出了九大车的家私,公主使掼了的浴桶、多宝格、贵妃榻、玉石枕……琳琅满目的,像是要将一整个仁寿宫搬过去一般。
动身去北宫的前一日,霍枕宁与璀错在殿里头玩儿拐骨,霍曲柔摇摇曳曳地打着小团扇,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同自家大姐姐说:“听说昨日午时,江微之在京西码头接了一位姑娘,共骑一匹马进了齐国公府。”
胖梨子手中圆溜溜的拐骨一下子砸在了地上,璀错却不解:“莫非是哪位表姐妹回来了?”
霍曲柔却笑她:‘齐国公府除了你这一位表姑娘,哪里还有别的什么表姑娘。’
霍枕宁却拧着眉毛,皱着一张小脸。
臣的马上从不带人。
特么地,你带的是个鬼啊?
姜鲤姜步帅自不必说,公主此次出宫由侍卫亲军的人护送,且那六门大炮也是他手底下的步兵操纵,至于那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谢小山,郑敏虽认识但并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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