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云城的这些时日,他了结了陶老爷的官司,那个常年举起手杖动辄打骂他的人,终于被他亲手送进了监牢。陶老爷的身体本有旧疾,监牢里又湿又潮,他去看望陶老爷一次,见他瑟缩在墙角,抱着床薄被子,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至于陶正礼动没动恻隐之心,只有他清楚。
他出了监牢,对身边陶管家道:“你们依旧给他送药吧。”
但等到陶家二少爷把熬好的药带来时,狱卒说什么都不让他进门。
听陶管家来报,二少爷恨得手锤墙面,都流血了,他正在监牢破口大骂,险些下狱受苦。陶正礼上车前去“解救”,苦劝二少爷返回,他吩咐管家带二少爷上车时,管家探向他陶正礼一眼,他只扶了扶眼镜,没有任何表情。
他其实顺便清洗着陶老爷在陶家的势力,至于两个弟弟么,他还是那个疼爱弟弟们的哥哥,只是没了严厉的陶老爷约束,陶家二少三少不知怎的变得一个嗜赌如命,一个纨绔风流,万事不管生活不问,只找哥哥伸手要钱花销,陶正礼也乐得给予。
商场上,他的泰禾商号接过了陶家商号的所有生意,成为云城鼎鼎有名的商号,陶家大少更是名声远播,可谓金钻王老五。只是这位众多女人心中的如意郎君,对感情不屑一顾,连曾经和他传过绯闻的名旦张老板,也再无下文。
那天他知晓林宁走了,问了母亲,说林宁心意甚坚,不愿拖累自己。他叹口气,只是陶老爷的案子还要开庭审理,处于关键时刻,只能迁延寻找林宁的时间。
他没想到张慧清主动上门对自己探讨林宁的下落。她到他的泰禾商号坐一坐,对他道:“林宁走了,她去江城了。她走之前特意到鸣凤班和我道别。”
“她说了什么?”陶正礼的耳朵都要竖起来,他猜到林宁的意图,只是今天张慧清主动来证实。
“她的意思是要去江城拿回自己应得的。”张慧清道,“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她的地址,我带了这个。”
张慧清善解他意,把自己之前和杨经理的书信带了来。上面正是林氏钱庄的地址,陶正礼如获至宝,把这些东西都收入囊中。
从此他存了心,这次来江城,他带着信笺先见了杨经理一面。
“杨经理,我是为了小宁的事情而来。”陶正礼如愿在杨经理病休之前见到他,特意问起林氏钱庄的股份事宜。
之后他马不停蹄去了商务局,同样是接待过林宁的办事员接待了他。
“怎么今天又有人来问这事情?”办事员答道,“也是奇了。”
“还有谁来问过?”陶正礼给他递了支烟,笑嘻嘻道。
“嗯,一个女人,好像是个孕妇吧,长得挺漂亮的,她说自己是林老爷的女儿,还问了些章程,我把自己能告诉她的都告诉她了,我看她举止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万一她真的是林老爷的女儿,以后还有打交道的地方。”一支烟在手,办事员打开了话匣子。
“你挺有眼光,”陶正礼笑道,“她确实是,我是她的同学,一起长大的,这都是我身份的证明,还有我们同学的合照。我可以证明,我就是人证。你看这里还有林氏钱庄杨经理和她朋友的一些书信,你看看,可以作为书证吧。”
“哦,你是云城陶家的大少爷,那定然所言不需。这些资料都没问题,只是还差一件。”办事员审了陶正礼的身份资料等等,他见闻广博,是听闻过云城陶家的人,自然通过了资料审核。
“还差哪一件?”陶正礼问道。
“这一件是最关键的,是林氏股东的一致同意解冻股份恢复林小姐身份的文书。”办事员抬起头来。
“行,我知道了。”陶正礼一听就知晓这份文书最难得,于是他转头又去见了杨经理。详细了解林氏的股份情况,经过他的分析判断,此事恐怕需要商会出面调解,而江城商会的会长不是别人,是与他往来密切万德商行的周慕青。
辗转反复后他前来拜访周二少周慕青。
“正礼弟,你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情,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周慕青问道。
“不是。泰禾现在运营很不错,路子都打开了,渠道也扩宽了。是我私人感情的一些问题,我的女朋友她娘家出了一些事。”陶正礼给林宁定了性。
“你有女朋友了?恭喜恭喜,是哪家的姑娘?”周慕青和之岚对视一眼,两只手还是握住一起。
“她是本城的,是林氏钱庄的大小姐林宁。桃花江溃堤,她不得不滞留云城,命运让她选择的情路坎坷,连身份都丢失了,林氏钱庄更由她的几个舅舅占据,现在她终于恢复了自由,我打算接下来的时日由我爱护她保护她。所以,我希望帮她拿回林氏钱庄,特来求周兄弟你帮忙。”陶正礼不瞒他,言简意赅说出自己的目的。
“林氏钱庄的大小姐?她是怀孕了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量、模样还挺出众的林宁?”祁之岚插嘴问道。
“对对对,就是她。祁小姐见过她?”陶正礼早听周慕青介绍过自己的女友,现在听他谈起,不由期盼她的下文。
“她现在在我祁氏成衣铺做事,正是我的助理。”之岚道。
“真是巧了。”周慕青望了眼之岚,笑道,“看来老天安排巧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和我们夫妻有缘。这个忙我不帮也得帮咯。”
“麻烦周兄弟了,若成了我和小宁一定前来拜谢。”听话听音,陶正礼先起身一揖。
“我会在商会会议上尽量促成他们达成一致,那天林小姐可以出现更好。”周慕青道。
“嗯。我会回去和林宁说。”之岚点头。
“希望祁小姐你可以把林宁的住址告诉我,我一定要见她。”陶正礼对着祁之岚又是深深一揖,“祁小姐你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很难,不说讨生活,还有她独自带着孩子,会不会受的别人的轻贱。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我愿意接纳她和她的孩子,让她后半生幸福快乐。拜托你了。”
之岚思考一番,陶正礼这话有道理。和林宁相处这么久,同为女人,同是大家闺秀出身,她对林宁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感。
她点点头,对他说了她在入职表中填写的地址。
于是,陶正礼出现在她租住小楼的门口。他看见了她,喊了一声:“小宁。”
小宁?!林宁震惊着朝着唤她名字的方向看去。在斑驳的灰砖墙边,一个身着灰青洋装的男子,懒懒百无聊赖的一只腿弯起蹬在墙面上,双手插在裤袋里,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流露失而复得的喜悦,整个面孔都笼罩一层柔和。
“陶正礼,你怎么找到的我?”林宁道。
他走过来,并不回答,张开双臂从侧面环住了她。她的身高正好到男人的胸口,耳边正听他心脏孔武有力“咚咚”的跃动,她不习惯忽然被男人环抱,想要推开。陶正礼好像预知她的企图,道:“别动,别动。就当我们老友重逢,只是个特别的招呼。”
林宁真的没有动,她在他的怀里,不自主低头顾及自己的孩子。
“小宁,我来一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是我想求你。”陶正礼道。
“什么好消息?”林宁问道。
“我去见过杨经理,我也去问过商务局。他们所需求的人证物证我都提交了。另外他们还需要的一致同意书,我去见了江城商会的周会长,你道他是谁?他正是你工作的祁经理的爱人,也是巧合缘分,他说了帮我们。希望你在下次商会会议上出现,到时候你记得和祁经理一同去就好。”陶正礼用最轻柔的语气对林宁说道。
“你这样帮我,我该如何谢你呢?”林宁问道。
“这就是我今天的第二个来意,我想求你。”陶正礼接着说道。
“求我什么?”林宁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保持一个一动不动的姿势,实在是太难受。陶正礼觉察到她的不舒服和僵硬,松开了她,但紧紧拉着她的手。似乎她就是一尾滑溜溜的鳝鱼,再放开就会再度快速溜走。
“求你行行好,让我照顾你的后半生。我定不会辜负你。我真的很喜欢、很爱你,你是我的冤家,你跑了知道这些天我怎么强撑着伤心过来的么。”陶正礼的面容对着她,他说着眼里突然闪出一些急切,恨不能她立即答应自己,或者听到一些有利于自己的话。他的呼吸气息很急又粗,胸口起伏得厉害,一双眼睛热切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林宁很惊异他用了求字,更惊讶他对自己的感情如此热络。但她想起来陶母,委婉拒绝道:“我……我不能答应你,陶正礼,我不能。我不能这么自私,让你平白无故背负一个人的责任,你母亲的意思我很明白,就算你愿意,她不愿的,她不会愿意的。”
“我母亲是过来人,她如何不懂。她曾经处于和你一样的境地,只是遇人不淑罢了。我不会的,我和陶老爷不一样,我是真心打算对你和孩子好的,请你相信我。”陶正礼猛然提高了声音。
母亲的意思他何尝不明白,她一味想撮合自己和张慧清。之前他在鸣凤班听戏,回来晚些,母亲问起去了何处,听他说是鸣凤班,心花怒放,还叮嘱自己要好好待张老板,要带她去哪里高档地方吃饭、最好上跳舞场去,玩到多晚都没关系云云。可惜自己没有兴致,顶多一同用餐便各自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