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绸布,里边包着一枚玉佩和一首蹩脚情诗。
宋嘉月大致看明白了,是说拾到这枚玉佩,知是她的,辗转难眠,念念不忘。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和董齐光有牵扯,没想到这些事在更早的时候已有端倪。尤其是春花这个丫鬟……她竟然帮着给自己出嫁的小姐递这些东西?
若真心为这个小姐着想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或者其实是被威逼利诱?
这个董齐光又怎么会敢给侯府的少夫人递这些东西?
看起来,应当是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一时半会,这么隐秘的事想弄明白也不易。
何况,她往后绝不可能和这个明显猥琐至极的董齐光有什么勾搭。
不管怎么样,春花这个心思太多的丫鬟须得寻个借口打发出去,往后定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宋嘉月暗暗叹一口气,想把那情诗烧了,转念一想,却站起身。
小厮福安进来说宋嘉月过来了的时候,俞景行正歪在榻上小憩。
他也不起身,只是让人进来。
“少夫人说是过来找麦冬的,让不必打搅您。”
俞景行皱一皱眉:“她找麦冬做什么?让她先进来见我。”
俞景行刚好在想和宋嘉月有关的事情。
这几日的相处以及今日同去叶家,他已经十分肯定,此宋嘉月非彼宋嘉月。
一个人再怎么变,哪怕从前的性子全都变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却毫无疑问是很难改变的。他身边的这个人,却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待人做事不是一个样子,一些小习惯也不同。
甚至对待叶家的态度都变了。
俞景行记得,他那位妻子向来是十分看不上叶家的。这种看不上到了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言语诋毁的地步,怎么可能忽然又看得上这一家子……
曾经他主动提出陪她归宁她都不愿意,绝不会像这样自己提出来。
且不说连前后的口味都不同。
原来的宋嘉月对吃食比较挑剔,而现在这个宋嘉月……反正他眼瞅着她,吃什么都挺香的。这些日子,同样没有听说她有对厨房准备的饭食不满意。
俞景行不晓得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他牵累才变成这样。唯独能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这个宋嘉月不是原来那个宋嘉月。
能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却无法猜透为何她像是知道不少的事情。
不是原来的人,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究竟是谁?从何处来?是否有些其他的心思?
心里头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答案无从得知,唯有维持现状,慢慢观察。
俞景行如今想做的事情很多。
以他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切不可轻举妄动,终究只能徐徐图之。
好端端的,她突然跑来找麦冬,他不能不闻不问。
麦冬虽然对他忠心,但说到底如今他身边的人,不是个个都好用……
宋嘉月打听过一番才知俞景行在书房。
本不是来找他,被喊进来也不好避而不见,却发现他竟躺在小榻上休憩。
宁愿来这里也不肯待在房间么?
原因恐怕没有那么难猜,可见,俞景行是当真不大喜欢他的这位妻子……
宋嘉月第一次来,四下看看,打量两眼他的书房。
正张望,俞景行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旁人,你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小榻上的人已然睁开眼,坐起身来,眉眼间染着几分倦怠之色。
宋嘉月行至他面前,笑一笑:“没什么事。”
俞景行抬一抬眼,瞧见她的笑脸,面无表情道:“无事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这便走了,不打搅你。”
俞景行听言怔一怔,宋嘉月已毫无留恋的转身。
想走,却叫人拽住胳膊。
宋嘉月回头,但见小榻上的人已坐起身,一双眼睛瞧着她。
她满脸的莫名其妙:“有事?”
俞景行松开手,也放开宋嘉月的胳膊。
他手指摁一摁眉心,继续歪回小榻上,轻吐一口浊气,颔首:“有。”
宋嘉月好奇:“怎么了?”
俞景行低咳一声,问:“你找麦冬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宋嘉月顿一顿,“我找他是有事,不可以吗?”
俞景行道:“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宋嘉月倒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找他,问题在于,按照小说里写的,这个人可是因为得知原身同人私奔才吐血而亡……他这个身子骨,她怕他要承受不住。
找他身边的人,一来是她手里几个丫鬟婆子,缺少得力的人。二来等事情解决妥当后他再知道这个事,起码不至于遭受打击,更不至于会被气死。
即便须拐个弯,好歹算表态。
宋嘉月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没办法同他说的。
俞景行见她不说话,唯有缓和态度、蹙眉道:“你要找我身边的人办事,却什么都不肯同我说,你怎知我身边的人哪个堪用,哪个不堪用?”
宋嘉月被说得懵了一瞬。
这话不无道理,她对他身边的小厮不算了解,万一找了个对他不忠心的?
两头为难。
要不然她自己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俞景行瞥见宋嘉月脸上的纠结,垂一垂眼:“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不是……”
宋嘉月咬唇,小心翼翼看向俞景行:“我怕你会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宋嘉月不怎么相信这话,继续纠结:“要不要先找个大夫过来守着……”
俞景行:“……”
“你有什么直说即可。”
俞景行脸黑了黑,“我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
宋嘉月心想,小老弟对自己还挺自信!那当初怎么被气吐血了?但既然对方这么强调,她姑且信上一回,从袖中摸出那个绸布小包裹,随即递过去。
东西搁在小几上。
打开包裹,露出里头的玉佩和信纸来。
“你看一看呢?”
宋嘉月把信纸展开递给俞景行,叫他瞧一瞧上边那首蹩脚酸诗。
她当然明白,现在这么做存在一定的风险。
或许会叫俞景行迁怒她、对她越发厌恶,但她仍然决定赌一把,选择坦白。
其一,她确实需要有人帮忙。
其二,她不是很希望随便放过董齐光。
原来的表小姐背叛丈夫、企图同其他男人私奔固然是错,可她最后被沉塘,一命呜呼,亦可以说付出惨烈代价。可是勾搭人妇的董齐光又付出什么代价了?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何况她这种已经嫁为人妇、夫家是侯府的?
原身明知如此,仍敢这么做,说她有一二分蠢笨的英勇也谈不上夸奖。然而答应私奔却又反悔、甚至把她出卖的董齐光,则是真正卑鄙无耻。
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回到邺京之后,却依旧是肃宁伯府七少爷,过得照样是肥马轻裘、妻妾成群的好日子。根本什么代价都没有。
还可以把一切全推到原身头上,说一句:“都是她勾引我的。”
然后引来无数同情怜悯和安慰。
倘若获得重来一次机会的不是她是原身,会轻易放过董齐光吗?
宋嘉月认为不会,且说不定原身会想杀了这个人。
正巧她见不得董齐光过得太舒坦,杀人的事做不来也难收场,单单叫这个人吃上些苦头、丢个脸是不难的。出于这种种,她才有今天收到东西后的一系列举动。
宋嘉月揪着心望向俞景行。
俞景行略扫两眼信纸上面的内容,眉心微拢,抬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宋嘉月感觉他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平静,莫名有些不太对劲。
她愣了一下,问:“你……不怪我吗?”
俞景行反问:“为什么要怪你?”
宋嘉月心里暗自“咦”一声,为他的通情达理感到意外。
“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我以为你会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我以为你会不高兴会生气……”她其实也不了解这个人,宋嘉月想着,口中道,“谢谢。”
俞景行明白宋嘉月话里的意思。
虽则他这般态度别有原因,但不可能向她解释。
“我身子确实不好,却不是脑子不好,是非对错尚能分得清。”俞景行一句话说得简单粗暴,转而问,“所以你想找麦冬,是打算教训这个登徒子?”
宋嘉月不否认地点一点头。
她想给董齐光设个圈套,叫他狠狠挨一顿揍,再被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
俞景行问:“怎么教训?”
宋嘉月犹豫之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也让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在她没有被休妻或者没有同俞景行和离之前,他们在外人眼里始终是夫妻,意味着荣辱与共。她不想最终没办成事还招来什么麻烦,那样就是得不偿失了。
未曾想,俞景行听过她的话,评价道:“计划不够缜密。”
“你这样做,把自己暴露得太过彻底。”
“他知道是你做的这些,岂能不心存怨恨?”
“即便一时半会找不到法子对付你,难保往后不会叫他钻空子,徒生隐患。”
宋嘉月被说得一愣一愣。
她虚心请教:“那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做比较妥当?”
俞景行理一理衣袖。
宋嘉月眨眨眼,耳边听得他说:“我来处理。”
数日之后,肃宁伯府七少爷被土匪打劫,断了条腿,一身是伤,且还被脱光衣服扔在人潮挤挤长街的消息传遍了邺京的大街小巷。宋嘉月人在宣平侯府,一样听闻这件事。
董齐光自然是活该。
而经过这事,她怎么觉得,俞景行也不似他表现的那么不喜他这个妻子呢?
董齐光在整个邺京丢脸后又过得一阵子,宋嘉月收到叶明珠的信笺。
信里说,张神医来邺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