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匠看到铺子外头这一马一人后,神色顿了片刻,不知是源自于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还是源自于这一人一马之间的互动。
要知道,这匹良驹是西域野外的汗血神驹,血性十足,又常年在在征战,煞气血腥气十足,它性情躁动暴敛,从不轻易与人亲近,若早在几年前,任何人不能靠近半张丈之内,不管哪个靠近,必然嘶鸣嚎叫,一脚惊人踢开踩死了,如今,已是老态龙钟,这两年又远离了战场,这才渐渐平和懒散了下来,却也依然轻易令人靠近不了,像今日这般,主动与人亲近的,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打铁匠不由多看了一阵,面露些许诧异,不过,他面色如铁,眉眼冷凝,又一脸大胡子糊脸,便有任何神色,也丝毫令人瞧不出来。
她的动作神态带着微微挑衅及得意的展示,仿佛在炫耀及证明着什么,一脸洋洋得意,又娇蛮高傲。
像是高高在上的花孔雀,在卖力炫耀着自己的美屏,又像是一只得意又张狂的小野猫,凶悍又美丽。
顿了片刻,这才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出来,便立马带出来一片热火之气。
动作难得亲昵。
而女孩儿,一手搭在老马的耳后,轻轻抚摸着,一只手很快叉上了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随即,微微抬着下巴,挑着眉眼,一脸得意又傲娇的朝着自己这个方向遥遥看了来。
少女婀娜又娇俏。
正在犹豫间,正好在这个时候,刚好听到那阵嘹亮的敲击声骤然一停,打铁声终于停止了。
豆芽听了,立马将探头探脑的身子站直了。
那个时候,沈媚儿时常觉得无聊,便会时不时跑过来,欣赏那些被打铁匠气走的人的抓狂咬牙模样,后待客人走后,再抬着下巴将打铁匠好生数落一番,便觉得一脸的成就感,这是前世沈媚儿在这铺子里唯一觉得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了。
沈媚儿耐心等着。
豆芽顿时皱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沈媚儿倒是耐心十足,只举起果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咔嘣一声,小口小口优哉游哉的吃了果子来。
豆芽凑到门口叫唤着。
豆芽将门帘掀开,见里头黑漆漆的,有些不敢进去。
而沈媚儿听了后,心里微微一紧,不多时,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轻轻的捋了捋额间散落的碎发,下一刻,又有些别扭,只很快放下了手,又很快微微扬起了下巴,直直朝着那道漆黑的门帘方向看了去,在门帘被从里头掀开的那一刻,沈媚儿只有些得意的咔嘣一声,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然后,直接将剩下的半个果子递送到了老笨驴的嘴边——
老马嚼了几口,一口将果子吞进了肚子里,随即,微微低下头,又将鼻子凑到女孩儿脸上一口一口轻轻嗅着。
打铁匠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沈媚儿同老马一起吃同一个果子的画面。
女孩儿轻轻咬了一小口果子,动作很轻,力道却不小,只听到“咔嘣”一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再然后,女孩小口小口嚼着,却微微抬起了下巴,将剩余半个直接递到了马儿嘴边,老马轻轻抬起嘴,凑到她嘴边嗅了一下,又凑到果子旁嗅了一下,随即张嘴将剩下半个果子一口叼进了嘴里。
打铁匠这人性子又臭又呆,就跟被他一捶一捶打造的那些生铁似的,古板又生硬。
便是外头来客人了,不管来了多少人,只要他手里的活儿没完,管他天王老子来了还是哪个来了,他完全都不待搭理的,为此,时不时将特意登门的客人给气跑了,不过,这镇上就只有他这一家打铁铺子,任凭旁人再气,骂骂咧咧一阵后,也终归还是会咬着牙回来的。
铺子里烧着浓浓火焰,温度极高,就像是大型的火炉似的,而打铁匠整个人就像是从火炉子里走出来的似的,只见他是直接在腰上套着跳条黑色的长裤,直接赤,裸着整个上半身大步踏出来的。
焰火及灰烬,将他大半个身子熏染成了铜黑色,
屋子这座火炉,更是熏烤得他整个身子泛红又发黑,黑红黑红的,全身都淌着汗水,直接从头上一直流淌到了身子上,将整个身子全部淌湿了,就连裤子也淌了水,就跟刚从河里爬上来的似的。
而打铁匠身子健硕无比,一身腱子肉凶恶无比,硬邦邦的,像是一块生铁似的,鼓鼓囊囊,加上浑身被熏烤得又黑又红,又淌了一身得汗水,一眼看过去,全身黝黑发亮,就跟庙里那些镀了金身的大佛铜像似的,区别在于,一个赤金赤金,一个黑红黑红,却全都威武吓人得紧。
豆芽见出来的人如此威状,又见他虽未曾开口说话,却一脸凶色,顿时下吓得连退几步,只支支吾吾的,一时不敢应声了。
而沈媚儿见对方直接这般袒胸露背、大赤大咧的走出来后,整个人亦是愣了片刻。
前世,沈媚儿得知爹爹要将她嫁给这打铁匠,态度之强硬,她拒绝无门后,便特意寻到了这寒酸邋遢的铺子里来羞辱找事,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找事的,可那一次,对方也是像现在这般,直接举着铁锤,挺着那一身吓人的腱子肉便直接踏了出来。
他人高大威猛,身体又精壮有力,眉眼又锋利冷厉,再加上出来时,手中还举着一把偌大的大铁锤,一眼望过去,就跟随时要朝着沈媚儿生扑过来似的,比家后那片林子里的猛兽还要吓人几分。
当即,沈媚儿的气焰便矮了七八分。
原本一肚子骂骂咧咧难听羞辱的话,到了嘴边便结巴了几分,也就是从那时起,便对这打铁匠生了几分害怕畏惧。
后来欺负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见他并不反抗,又有些呆笨,这才日渐大胆,狐假虎威罢了。
不过,每每到了这打铁铺子,见他这般袒胸露脯的,沈媚儿依然有些生出憷,故而,每每以厌恶为名,一脸嫌弃的勒令他必须要穿衣裳,她瞧了恶心,便是热死了也要穿着衣裳死,不能再碍她的眼之类云云。
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了。
看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一样的模样,一样的画面,一时间,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似的。
猛地见到这样的打铁匠,沈媚儿心里第一反应依然是有些生憷的,不过片刻后,又很快缓和过来,只脸色略有些不大自在——
她跟他前世到底是夫妻,到底不同于旁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终归全都发生过。
不过,他们的夫妻生活多是不愉快的,这也多是沈媚儿对其嫌弃及害怕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极为不自然的白与红。
白红交间间,沈媚儿立马将脸猛地转了过去,又忙抬着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咬咬牙,仿佛有些生气,又有些娇羞,终于却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将你的衣裳穿好,这般袒胸露脯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沈媚儿又咬咬牙的补充了一句:“登徒子,呆```呆木头!”
打铁匠听到沈媚儿这话,又见她一脸夸张模样,只微微蹙眉,随即垂眼往身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来这打铁铺的多是些男人粗人,便有女人也不多,多是妇人老者之类的,鲜少有女子尤其是少女过来。
打铁炉旁温度太高,烤的人都要化了,又要消耗大量的力气打铁,穿了衣裳太热,又碍事儿,铺子里就他一人,他随意惯了。
冷不丁见来了女子,遇此情况,打铁匠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只随手将挂在门口的一块破布扯了过来,套在了身上。
豆芽见状,生怕表小姐任性起来,又要刁难人了,眼前这位一瞧便是个狠的,她们两个弱女子可刁难不起,豆芽立马过来打圆场,鼓起勇气朝着那打铁匠问道:“我们```我们要打一把菜刀,一柄弓箭,多少钱?”
豆芽话音一落,却见那打铁匠并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越过了豆芽,走到了铺子旁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放着一口缺了半个角的大缸。
只见那打铁匠走到大缸前,随手拿起了缸里的葫芦瓢便舀了一瓢水,张嘴便喝了起来。
一瓢水,他一口就喝光了。
再一瓢,又一瓢。
他一口气连着喝了整整三大瓢,就跟水牛喝水似的。
哗啦哗啦。
一口气狂饮了三大瓢水后,便又见他再次舀了一瓢直接仰头泼在了自己脸上,又一瓢,直接泼在了自己胸膛上。
待甩了甩头发,抹了一把脸后,一大缸水便没了大半。
那人这才缓缓转身,淡淡瞥了豆芽一眼,道:“三十文。”
只铺子的打铁声依然“砰砰砰”的,丝毫不见停下,甚至一声比一声快,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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