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诸位德馨耆老,还有孙盛两家的族人,此时表情各异,不过俱是精彩至极。
盛家人自不必说,见孙志高那个混账玩意儿挨打,心中别提多解气了,恨不得冲上去亲自动手。
孙家人则是表情古怪。
照理说,他们和孙志高同族,理应上去制止正在施暴的盛长桢,但遍观在座众人,竟无人臀部稍有抬起的迹象。
这在扇孙志高巴掌的不是别人,是盛长桢啊!
前几日,所有人都还在为他疯狂,为他欢呼,今日却要与之对上,任谁心中都会五味杂陈。
而且,看看挨打之人和打人者的身份差距。
孙志高,秀才,有点名气也有限,出不了宥阳就没人认识他了。何况他沉迷酒色,早就荒废了学业,再称之为读书人都勉强。
简直就是读书人众的败类。
再看看打人的盛长桢。
那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考出来的六元郎,任谁见了也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年少有为。
这样的成就,足以成为全天下读书人的楷模,顶礼膜拜的对象。
两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盛长桢打了孙志高,众人虽都觉得有些不妥,细想下来却是又觉得理所当然。
论学识,盛长桢足可以当孙志高老师的老师,轮地位,盛长桢更是甩了孙志高八条街。
打人,又算得了什么?
那不过是长辈教训晚辈罢了!
啥?
孙志高二十五岁,是盛长桢的晚辈?
嘿,还真没错。
要是孙志高年纪虽大,但功名低啊。
一个小小秀才,面对堂堂盛六元,那就得俯首帖耳,任打任骂。
这就是士林之中自古有之的等级观念,也算是旧社会的余毒。
盛长桢对此暂时无力改变,他也不是那迂腐之人,能用的就用,不在乎其他。
今天,盛长桢就是以此,来挟制孙志高,让他不敢反抗。
何况他还搬出了徐文长这座大靠山。
一旦孙志高有忤逆不敬之举,盛长桢大可抓住这一点,在徐文长告他一状,让他秀才功名不保。
孙志高一家把这秀才功名奉若至宝,几乎当做命根子看待了,又岂能轻易放弃?
没了这功名,就孙氏母子那德行,日后糊口都难。
所以孙志高就只能承认这一点,那他就是盛长桢的晚辈,见到他就得恭敬让道,躬身行礼。
那就好办了。
骂你你得听着,打你你也得受着!
因此,孙家族人见孙志高被打得满脸青肿,也只能无奈摇头,无人伸出援手。
人家盛六元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仗势欺人!
偏偏孙家人根本无法站在道德的高点指责他。
因为盛长桢仗的不是手中的权势,而是名位尊卑之势!
这是大周朝从上至下统治体系的根基,谁敢质疑?
孙家族人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不敢轻举妄动。
也只能暗叹一口气,自我安慰,反正也就打几个巴掌,不至于伤筋动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至于宥阳县令苏茂之言,更是让孙家人嘴角抽搐。
劝学……县令老爷水平就是高啊……
他们还纷纷看向孙母,怕这个粗笨村妇受了激,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来。
哪知孙母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坐在那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多嘴一句。
盖因她自儿子中了秀才之后,就一直以书香门第、官宦人家自居,凭此蔑视像盛家大房这样的商贾之家。
但遇上了盛长桢,那就是李鬼遇上了李逵,引以为傲的秀才身份瞬间就变得不值一提。
孙母这种人,典型的欺软怕硬,给她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但要是一上来就震服了她,那她就只有乖乖求饶的份了。
场中,盛长桢左右开弓,把孙志高打成了个猪头。
盛长桢每一掌都暗运劲力,凭盛长桢的掌力,孙志高这废物又如何经受得住,早已被打得晕头转向,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盛长桢并不是莽撞之人,他今日掌掴孙志高固然解气,但并不能真正令孙家人心服口服,也不能解决淑兰的婚姻问题。
要圆满解决此事,还得拿出一项杀手锏才行。
想到这,盛长桢微微一笑,沉声道:“元真,把籍契取来。”
元真闻言,恭敬交过手中一张皱皱巴巴的大纸。
盛长桢伸手接过,然后举起一抖,环顾场中,朗声道:“诸位族人长辈请看,这是那舞姬的籍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那舞姬是个贱籍!”
他拍了拍孙志高的肿脸,淡笑着问道:“纳贱籍女子为妾,你以后还能叫孙秀才么?”
孙志高本已奄奄一息,听此一言,顿时睁大了眼睛,嘴巴长得大大的,死鱼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盛长桢压根就不理会他,凌厉目光继续扫视场中。
满堂见此,皆是一惊,想到了盛长桢出示之物,可能带来的后果。
大周朝,读书人纳贱籍女子为妾,登时就可革除功名!
众人皆是看白痴一样的看向孙氏母子,到底是泥腿子出身,一心取舞姬为妾,却不知道事先把籍契给赎买毁去。
要命的是,这籍契居然还落在了盛长桢手里!
孙家人先前对盛长桢所作所为虽然不曾出言反对,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对孙氏母子也是有些同情。
如今盛长桢手中籍契一出,他们看向孙氏母子的目光再无半分同情,明显是对他们彻底死心了。
孙母再蠢,也能从场中气氛的突转中感受到了形势的变化。
她一头跪在盛长桢跟前,哀求道:“盛大人,我们知错了,你就放过我们吧,我儿得这秀才功名,不容易啊!”
盛长桢不为所动,仍是面色平静,淡淡道:“很简单,和我淑兰姐姐和离。”
元真适时地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摆放着一份和离书,还有笔墨印泥等物。
孙母闻言一怔,然后咬了咬牙,膝行到孙志高面前,哭道:“儿啊,你就听我的话,从了吧!”
形势比人强,事已至此,孙志高已别无选择,黯然地点了点头。
待孙志高签字画押完毕,盛长桢又请出淑兰。
淑兰一直在隔间听着堂中的事情发展,见困扰她多年的麻烦事被盛长桢干脆利落地解决,心中大喜过望,对盛长桢更是感激涕零。
盛长桢看着她脸上喜悦的笑容,微微一笑,宽慰道:“姐姐,签字画押之后,你就脱离苦海了。”
淑兰从喜悦激动中清醒过来,望向那份决定命运的契书,不由地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那痛苦的婚姻即将结束。
少顷,淑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她提起笔,和自己苦难的过往告别。
和离契书在县令苏茂的见证下,即刻生效,淑兰也终于彻底脱离了苦海。
孙志高母子互相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出盛家大门,失魂落魄,恍若丧家之犬。
“儿啊,别灰心,等你中了举人,再中了进士,咱们再把今天这口气给出回来!”
孙母满腹怨毒,还在孙志高耳边喋喋不休,孙志高却是颓然苦笑。
孙母不知道科举之艰难,他孙志高还不知道么?
凭他的本事,时间只会让他和盛长桢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罢了。
指望以后赶上盛长桢,还要出气?
唉,还是回去睡一觉更实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