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一出,朝野一片震惊,纷纷感叹元康帝对宁映寒这个女儿果然不一般。
不少朝臣站出来反对,古往今来,纵观几朝历史,哪有让女子监国的道理?
楚王府的幕僚更是流下忧伤的泪水,陛下您这操作,是生怕二人不阋墙吗?
宁成渊的游历计划,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就被元康帝一道圣旨召了回来,整个人都仄仄的没什么精神。
此时看到幕僚沉痛的表情,奇道:“想不到本王不能游历天下,于先生竟比本王还要痛心。”
幕僚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暂时不想理他,但又不得不委婉提醒他,与安国公主分奏折时,记得挑重要的那些。
百官的奏折,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统一呈到皇帝面前,没有哪个皇帝有这样的精力。因此,奏折呈上来,会先送到文书房,由几位学士先大致浏览一遍,分个经重缓急。重要的、急需处理的,比如军情、灾情之类,这些肯定是要放在最上面的;其他奏折由他们商量过依次排序;至于某些鸡毛蒜皮比如臣子们打嘴仗让陛下评理的,统一扔在最下面,陛下想看就当个调剂,不想看就直接扔在一边。
文书房的人大概永远想不通,为什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臣子还要上个奏折呈报陛下。
元康帝出征前,交待奏折皆由楚王和安国公主二人批奏。
此时幕僚的意思,就是让宁成渊抢先,去文书房取奏折时,挑那些摆在最上面的。那些是正事,处理好了,会让陛下和朝臣们高看一眼。
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处理得再精妙,也不会有人在意。
但他的谋算被宁映寒无情打破了。
文书房里,安国公主指着两叠奏折:“一人一半,谁也不许偷懒。”
宁成渊一边不着调地感叹着“妹大不由哥”,一边随手选了一叠奏折,抱起后扬长而去。
文书房的人大多是惠盈帝当政就在的,经历过当初惠盈帝的太子和二皇子偶尔处理政务时的拉锯战,心有余悸。此时,便每日战战兢兢地对着楚王及安国公主。
过了几日,惊讶地发现这两人完全没有相争的意思,既不争抢也不推诿,且二人都能力卓绝,行事干脆,更没有什么要把对方比下去的心思,遇到难题时还会互相商议,共同下决定。对几位学士也很是尊重。
比起惠盈帝的两个儿子互相扯皮的样子,简直不知要高明到哪里去了。
甚至预计中,若遇到两人难以抉择的难题,就派人将奏折快马加鞭送去给元康帝的情况,也并未出现。
文书房的人私下感叹,有子女如此,也难怪元康帝敢御驾亲征,说走就走,毫不犹豫。因为这两个人,完全可以稳定朝堂,□□后方。
随着和安国公主的相处时日渐多,文书房几位学士也渐渐消去了对于女子入朝的反感之情。
在他们看来,安国公主除了比较爱享受,在文书房处理政事时还要各色点心零食不断,其他也没什么缺点了。
何况,她的小缺点也惠及了几位学士,每次宫人给她准备的点心她都会让宫人也给几位学士上一份。几位最开始挺抗拒,觉得文书房重地不应如此轻率,但不知不觉中居然就被她腐化了——平日里在文书房一坐就是一天,除了午膳和茶水外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了时不时的小点心,居然让他们莫名觉得当差轻松了些,此时正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中。
除了这个小缺点外,安国公主才思敏捷,决策果断,偶有有不太懂的东西询问几位学士,给她解答后,她都能很快举一反三。
几位学士本来都对元康帝开放女子科举的政策十分抗拒,但与宁映寒接触的过程中却渐渐觉得,若是将来入朝的是这样的女子,那倒也没什么必要激烈反对了。
元康帝离京一月有余,朝中一切事务仍然井井有条。
除了宁映寒偶尔会表达不满:“宁成澜那臭小子跑哪儿去了,把他拎过来一起批阅奏折。”而宁成渊在一边附和的时候,众学士会为之侧目外,其余时间文书房都安宁极了。
元康帝在子女教养方面一向开明,眼见宁念暖和宁成澜对政事毫无兴趣,也不强求。所以宁映寒和宁成渊也只是说说而已,倒不至于真的把尚在进学的弟弟押过来做苦力。
一位小宫女来给宁映寒上茶,宁成渊没有错过妹妹轻饮杯中茶后微微蹙眉的表情。
“对了,怎么一直不见你身边的雪色?”妹妹身边的大丫鬟,宁成渊还是知道的。自宁映寒回京起,宁成渊见她身边服侍着丫鬟中,已不见雪色的踪影。
宁映寒抬头笑了笑:“白鹿书院。”
宁成渊挑眉:“你把雪色送去了白鹿书院?看来是有所图谋了?”
宁映寒笑着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挺不方便的吧?”宁成渊看向那杯茶,显然刚刚上茶的宫女并不太了解宁映寒的喜好,若是雪色在此,早把这些安排的妥妥当当。
宁映寒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我总不能因为雪色伺候得好,就一直把人强留着。她既有这份才能,我当然要帮助她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这时,一位老学士拿着一份奏折走了过来,给宁成渊和宁映寒看过奏折后,老学士道:“这件事怕是要与孙翰林商议一下。”
这位孙翰林,就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时人习惯称其为孙翰林。
宁映寒点头:“既然是翰林院的事,自然要知会孙翰林一声。”
宁成渊也道:“这是自然。”
老学士满意颔首,他特意过来提醒这么一句,就是看宁映寒二人虽然聪慧,但毕竟年轻,也许不太懂官场一些规则。以他们的身份,想越过孙翰林直接处理此事,自然完全可以。但若是长此以往这般行事,无形中总会开罪些人。
老学士怕年轻人恃才傲物,不肯理会这些人情世故。此时见他们谦虚应是,内心对两人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这般一点就通又谦逊讲理的年轻人,谁不愿意多提点几句呢?老学士笑着看着二人,恨不得把自己毕生经验倾囊相授。
“翰林院吗?我去走一趟吧。”宁映寒主动揽下了这跑腿任务,虽身为监国,但还是谦逊些好,不方便像帝王般想见谁就直接把谁宣进宫。
翰林院有不少年轻人,安国公主的驾临,引起了他们的围观,被公主免礼后,他们假作伏案忙碌,但内心都在好奇公主为何会驾临翰林院。
在孙翰林和宁映寒听不到的角落,有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八卦着什么。
“听说没有?安国殿下似乎喜欢过苏俊之啊。”
苏俊之在翰林院修业,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认识他的。
“怎么可能?”
“我也听说过,听说是安国公主喜欢苏俊之痴缠了他三年,但苏俊之不喜欢她,”一个年轻人说着,“但我不太信。”
“我也不信,刚刚殿下的相貌你们也看到了,这般品貌用得着痴缠三年?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苏俊之的外表还是不错的。”
“骗骗无知少女而已,你看安国殿下像是无知少女吗?”
“就是,安国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定江山,封监国,这般人物会看得上苏俊之吗?”
他们口中,对苏俊之略有不屑。能进翰林院的,都是往届春闱中三榜内的人物。苏俊之在他们中间,才学不算出众,只能算是泯然众人。这倒没什么,只是苏俊之此人极爱钻营,多少让他们有些反感。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僵在他们不远处。
那正是苏俊之,平日里他不在这个院子当值,此时只是凑巧过来送一份文书,便无意间听到了这段对话。
不到两年时间,京中的传言已彻底换了个样子。
当年京里对宁映寒一边倒的鄙夷,如今再提起此事,已经没有多少人肯相信是宁映寒痴缠他苏俊之三年了。
是啊,她安国公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上马能随父打天下,下马能当监国治朝堂,就算有一些微弱的声音嘲讽她牝鸡司晨,但朝野间,提起她,到底还是夸赞声居多。
魏语蓉的事,也为她在民间赢得了不少声望,街头巷尾都在说,当初她一个身为质女的小郡主,自身都难保,还愿意去帮助其他可怜人,是多么多么可贵。
更别提她一力主张开女学的事,让她在女子间获取了多少声望。如今问问街头的垂髫女孩,都有人会说长大后想像安国公主一样上战场、进朝堂。
坊间以宁映寒为原型的话本,也早已不再是和他苏俊之、流云等人的情感纠葛——那些书已经找不到了,苏俊之本以为是宁映寒干涉过,但书局老板摇摇头告诉他,那些书早就卖不动了,现在人们想看的,是女将军、女监国的传奇故事。
苏俊之听着那几个年轻人的谈话,很想上前去告诉他们,传言没有错,安国公主确实喜欢过我,你们不知道她曾经有多爱我,她愿意无名无分地做我的外室,她愿意把全部家财补贴给我而自己只住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她曾被我戏于股掌之中……
但他没有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他的话,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苏俊之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弓着背,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他还有很多文书要处理。
至于宁映寒,似乎只是一场绮梦,他们曾纠缠几年,到现在,他再也高攀不起。
后悔吗?岂是后悔两个字能形容的。
他埋头开始处理文书,表情木然,弄得迟了,会被上司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