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侯离开后,宁成渊感叹:“他这样的人,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指的自然是方诗琪,得知她帮宁映寒逃脱之事后,宁家父子都对她极为感激,城破之日,宁成渊陪宁映寒一起去了天牢把方诗琪带了出来。
见到他们二人,方诗琪消瘦的面孔上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恭喜郡主旗开得胜。”
随即,她便晕了过去,还好太医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这段时间精神太过紧绷,又没有充分休息,此时骤然放松下,便晕了过去。
宁映寒这才放下心来。
“那些宫妃们安置的如何了?”宁成渊又问道。
上任皇帝逃窜时,轻车简从,妃嫔中仅带了三位他最喜欢的,其余的都被瞒在鼓里,连一个刚出生未满月的小公主都被他嫌累赘留在了皇宫。
事关这些妃嫔,元康帝不太方便出面,便将这差事交给了宁映寒。
此时听宁成渊问起,她便如实以告:“她们都恨透了惠盈帝,没人愿意痴心等他回来。想回父母家的便让她们回去,不想回的和无处可去的,就先住在长青山的行宫。”
宫妃要安置,宫人自然也要安置。元康帝在此事上采取了和女儿相似的策略——除了惠盈帝的一些心腹需要换掉外,其余宫人想走的走,想留的留。
至于苏礼,元康帝本想让他留下,但苏礼为了避嫌,主动请辞,打算和义父苏沈河一起闲云野鹤去了。
元康帝自然尊重了他的意愿。
“魏太师找到了吗?”宁映寒问宁成渊。
魏太师不愧是个老狐狸,离开得比皇帝还要隐秘。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何时离京的,连负责守城的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不曾发现。
只是之前惠盈帝逃走,一些太师一党的官员们慌乱之下去找他商量对策时,才发现近期一直闭门不出的魏太师其实已经不在京城了。
既然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不知情,大家只能推测他是在京城城门出入查验还没那么严的时候混出去的。
这么一推测,众人讶然发现他逃的比皇帝都早。
而且他做的比皇帝还绝,仅带走了大额银票和一些碎银,带不走的财产,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不方便带走的家人,他也很果断地放弃了。
皇帝好歹还带走了所有儿女,除了一个未满月路上不方便照顾还会成为累赘的小公主。
而魏太师仅带走了两个嫡子,其余连自己的发妻、庶子、女儿们,全都被他留在了府里。
若不是太师夫人还在,这些日子甚至偶有出门,大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天,才发现太师已经不在京中了。
而太师夫人肯为他遮掩,倒也不是为了绝情的魏太师,而是为了那两个和魏太师一路逃走的两个儿子。
魏太师逃得这般果决,显然是知道,新皇若登基,必然会要他的命。
他猜得倒也没错,此时听到宁映寒问起,宁成渊面色肃然:“还没找到,但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不管耗费多少人手,都定要把他抓回来让他接受审判。”
宁映寒点了点头,魏太师此人绝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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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康帝正式登基没过多久,秦宣从江西回来了。
要说秦宣,实在是个妙人。最开始魏太师刻意打发他去江西,找了个借口让他调查江西知府是否曾与李辉勾结。他就真的花了几个月时间把江西官场查了个彻底。
和他同行调查的,另有两名京官,一开始这两位就知道此事不过是魏太师刻意打发他们出京的借口,便压根没把调查之事放在心上,每日只是做做样子。
只有秦宣在认真调查。
中途听说晋王起兵,和他同行的官员均是慌张不已,哪还有心思查什么江西官场?平日里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做了。
秦宣仍然在认真调查。
直到山河易主,两位官员惦记着自己的前途,私下商量着是否要立即回京。
唯独秦宣,丝毫不见慌乱模样,按部就班,细心调查。让同行的官员们纷纷侧目,也不知此人到底是心宽还是单纯的傻。
如今他回京当日,便在朝上一五一十向帝王汇报了江西官场的调查结果。
若不是宝座上听他汇报成果的皇帝换了一个,他这幅模样,几乎要让同行的两位官员怀疑这几个月其实什么都发生过。
似乎他此去,就真的单纯是在帝王的旨意下,去调查江西,此时调查结束,便回京汇报,一切就这么简单。
岳父看女婿,本是越看越挑剔,但此时元康帝翻着秦宣那份详略得当的江西官场调查报告,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年纪轻轻,就这般沉得住气,委实不是一般人物。
其实要说焦虑,秦宣不知比同行的官员还要煎熬上多少倍。
晋王起兵时,宁映寒还在京城。以他的智慧,何尝想不到自己赴江西一事,很有可能是宁映寒刻意促成。
宁映寒在京中的处境,凶多吉少。
那一次告别,那一曲莲花舞,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秦宣心如刀绞,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此时身在江西,鞭长莫及,他根本没有办法去保住心爱之人的命。他只能继续做着能做的事,认认真真地调查江西官场。她要给这山河换新天,那他便尽自己所能,让这片山河成为更清明的地方。
再到后来,听说宁映寒成功逃离京城,秦宣才从那种哀伤的状态走出来。
然后,晋王拿下京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江西,父母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让秦宣如释重负。
他比谁都要归心似箭,京中有他迫切想见的人,有他迫切想做的事,但他仍然认认真真地给调查收了尾后,才离开江西。
两位同行的官员只见他从未懈怠过调查,似乎并不受外界影响。他们哪知道这短短几个月,秦宣这变幻不定的心情。
他的痛苦,他的喜悦,他的煎熬,丝毫没表露出来,让其他人看到。
同行的官员只在他回京途中一路催促马匹前进时,看出了他的几分急切。
元康帝重赏了秦宣,并根据他的奏折,撤了江西知府的职,让其进京接受审讯,又撤换了一些其他职位,给江西官场换上了部分新鲜血液。
“前途不可限量”是元康帝最终给秦宣的评价。
下朝后,元康帝看着秦宣的背影,暗叹了一句女儿眼光的确不错。
外表芝兰玉树且不说,在外界如此巨变下,仍能沉得下心做好手头看似微不足道的事,这是太多太多人都做不到的。
下朝后,秦宣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宁映寒。
后者正在院子里等他。
隔着一个花园的距离,两人对视。
秦宣先拱了拱手:“安国公主。”
“秦国公。”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宁映寒忍不住笑了笑:“国公,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先这般客气一番吗?”
秦宣叹了口气:“殿下不觉得把我远远支开,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吗?”
“对不起,”宁映寒没有试图否认,正色道,“我知道这违背了你的意愿,但我不想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难道让我远在江西遥遥听说你的……”秦宣顿了顿,终究是没忍心把死讯这两个字说出口,“就会好受一点吗?”
“你不会,我知道不会,这种事无论以何种方式让你知道,都不会好受,”宁映寒承认,“但你若在京中,你必会全力护我。我既已报了必死的决心,又何必再把你也搭进去。”
秦宣眼眶微红:“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我宁愿和你一起……”
“我懂,但是没必要,”宁映寒道,“让你离开我也很痛苦,我何尝不想生命终结时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但是大局为重,你活着,远比陪我赴死更有价值。”
你一直这么理智,理智到有些残忍。
秦宣最终没有把这句略显矫情的话说出口,宁映寒是什么样的人,他一直了解。偏偏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宁映寒,能用理智驾驭情感,一切以大局为重。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人。
若易地而处,他也会想办法先把宁映寒远远送走。
秦宣苦笑。
还没等他再开口,宁映寒突然撒娇:“宣哥哥,人家知道错了,别再生气了好不好嘛?”
吓得秦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警惕地看了宁映寒一眼,疑心她之前提过的那个灵魂是否再次占据了她的身体。
看到秦宣警惕的眼神,宁映寒也是无奈,第一次尝试撒娇,居然收获了对方的这种反应,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来这套。
这一出是苏婉和雪色给她出的馊主意,说是什么男人都喜欢这一套,撒个娇可以有效消除对方怒火之类的。
宁映寒沉思,她不知道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还是秦宣真的不吃这一套,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看到她无奈的表情,秦宣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你这是在……撒娇?”
他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实在想不到宁映寒有一天会和“撒娇”这个词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宁映寒面无表情地回视。
“咳……”秦宣突然有点想笑。
“看来的确不适合我,以后不会了。”宁映寒耸耸肩。
“不……”秦宣阻止,“偶尔来一次还是不错的。”
居然真的有用,宁映寒挑眉看着他:“你……不生气了?”
“生气还是有点的,”秦宣坦然,“作为补偿,请安国公主殿下再给我跳一次莲花舞如何?”
“没问题,”宁映寒眉眼之间皆是笑意,“秦宣,谢谢你。”
这一次,秦宣没问她为什么道谢,因为他心知肚明。
谢谢你,理解我。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