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泰银楼是京城最大几家银楼之一,宁映寒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她一进门,便有侍女上前招呼她。
“我要见你家姑娘。”宁映寒出示手中的腰牌。
侍女验看了腰牌,将她请入内室,上了茶,请她稍候。
不过片刻,一个打扮颇为中性化、头发束成高马尾的年轻女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到宁映寒,面色未变,但眼神中划过一丝异色。
“枫翎……”宁映寒叫出她的名字。
“郡主此来,所为何事?”
宁映寒叹了口气,燕枫翎是她幼时在京城便结交的朋友,她们感情一直极好,燕枫翎见到她本不该是这般生疏的语气,除非,燕枫翎曾见过‘她’。
“枫翎,是我。”
燕枫翎挑了挑眉:“郡主屈尊来见民女,实在稀奇,毕竟上次见面,郡主还不屑与商家之女来往,假作不识。”
宁映寒苦笑:“枫翎,我们自小便是朋友,你真的相信我会做出那些事?”
“不信,”燕枫翎表情柔和了几分,“所以我曾经请过大师为你除魔。”
“……”还有这事?宁映寒怔了怔,不过,这倒确实是燕枫翎能做得出来的。
她猛地想起,这三年间曾有过的短暂意识苏醒,这与大师除魔是否有关呢?宁映寒略留了心。
燕枫翎走近几步,细细观察着宁映寒脸上的表情,后者不闪不避,与她对视。
片刻后,燕枫翎泪盈于睫,狠狠抱住了她:“映寒,欢迎回来。”
一直忍着眼泪的宁映寒,却因为她这一句话,压抑着的热泪差点又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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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开始有所怀疑,是听说‘你’到处撒泼耍赖要银子的事,”平静下来后,燕枫翎解释,“如果是你,你应该知道,凭你手中的腰牌,在鼎泰银楼,要提百万黄金都不是难事。”
燕枫翎和宁映寒自小相交,当年燕家被奸人设计,濒临破产边缘,燕枫翎的父亲也被冤枉下狱,眼看要被斩立决,她的母亲受此打击,几乎一病不起。
宁映寒知道后,回府求了父王。后者查验案件,还了燕父一个清白,后来还拿出银子帮燕家度过了难关,后来燕家成为一方豪富,便赠了晋王一张腰牌,持此腰牌者,随时可寻求燕家帮助,不论人力物力。
晋王将这张腰牌给了长女。
而那来自异界的灵魂,根本没有她的记忆,也不知道腰牌的用处,自然不会想到来鼎泰银楼提银子。
“最开始我以为是离魂症,我以前在医书上看到过,前朝一位书生不小心撞到头后,不再认识他的父母亲人,医书中说这叫离魂症,”燕枫翎解释,“但你似乎认识你身边其他所有人,独独不认识我。”
宁映寒微微皱眉,为什么‘她’独独不认识燕枫翎呢?但面对好友关切的表情,她暂时按下疑惑,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燕枫翎听宁映寒说完她的经历,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内心暗暗咒骂了那占据映寒身体的灵魂不干人事,最后诚恳问道。
“我想先提三十万两银子。”
燕枫翎点点头,这是小事一桩。
“还有,”宁映寒闭了闭眼,“我想请你帮我找找我的丫鬟,雪色。”
雪色是宁映寒的大丫鬟,从幽州一路跟她到京城。宁映寒醒过来后,一直未见到她,问了小院子里那位仆妇才知道,原来之前雪色是与‘宁映寒’一同搬进那个破旧的小院。但有一次次苏公子无意间夸了一句雪色貌美,‘宁映寒’便气不过,将雪色发卖了。
宁映寒怕雪色被发卖到什么不好的地方,若只是卖到别的府上做丫鬟,那倒还好,若是……她真的无法原谅那个占据她身体的灵魂。
燕枫翎颇有两分得意地眨眨眼:“不用找,她就在我燕家。”
重回身体后,这大概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宁映寒颇有几分惊喜:“当真?!”
“当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派人打听的时候,正巧听说你要把雪色卖给个老财主家做妾,”燕枫翎顿了顿,显然对那个灵魂的所作所为也感到深恶痛绝,“那人和我燕家也偶有生意往来,他家的情况我略知一二,雪色若进了那家,怕是要糟,我就派人截了胡,把雪色买了过来。反正‘你’那时只管银子多少,根本也不关心雪色到底被何人买去。”
“枫翎,谢谢你。”宁映寒郑重道谢。
“雪色目前在燕家一个妆楼当管事,不在京里,待会儿我去信急召她回来。”
宁映寒想了想:“如果她过得好,就不要让她回来了,和我一起,又要过殚精竭虑的日子。”
燕枫翎点点头:“我会转告她你身上发生的事,回京与否由她决定。”
“谢谢。”
“别跟我客气,”燕枫翎冲她眨眨眼,“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你换身衣服,你这造型简直看得我眼睛疼。”
宁映寒底子好,怎么打扮都不丑,但好好一个明艳大美人偏要学那柔弱小白花般的打扮,让怀念当年张扬肆意的长宁郡主的燕枫翎生出些许不适。
宁映寒任她拉着,去燕家名下的成衣铺、首饰店、胭脂铺子晃了一圈,被她押着换了衣服、首饰,又改了妆容。
直到她恢复从前模样,燕枫翎才怔怔地看着她:“映寒,我真想你。”
宁映寒给了她一个拥抱,两人告别。
燕枫翎派人将刚刚宁映寒试过的衣服首饰胭脂都送去了西三胡同的小院——宁映寒醒来那个小院子。
宁映寒则去拜访了昌平侯府。
侯府的门房显然也认识她,见到她并不似秦国公府的人那般不耐烦,只是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着:“小美人儿又来了?今天怎么打扮得格外漂亮?”
说完,还要伸手去掐她的脸。
宁映寒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语气没什么起伏,经历了那么多,她哪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动怒:“虽然我现在落魄,但我好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收拾一个门房还是易如反掌的。”
门房愣了愣,以往每次这位上门,都是来要钱的,侯府的主子们都挺看不起这厚脸皮的姑娘。门房知道主家的态度,自然对她也谈不上尊重,越来越怠慢,甚至敢掐把脸、摸下小手。
这姑娘每次都眼泪汪汪的委屈不已,但被他一吓唬,说要将她赶走不让她见三少夫人,她居然真的就不敢反抗了。久而久之,门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个软柿子,也养成了习惯,每次见都要揩个油。
今次,却突然被这般不软不硬地威胁了一下,门房有些不适应,怎地这位自甘下/贱的郡主突然转了性子不成?
门房恼羞成怒,想嘲讽两句,你能做什么?去找你妹妹告状?我们侯府这位三少夫人可一点地位都没有,连丫鬟都能给她脸色看……
对上宁映寒的眼神,他却突然心生胆怯,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想见三少夫人身边的苦夏,劳烦你了。”宁映寒语气甚至称得上客气,但门房就是觉得心下抖了抖。
其实这位每次来侯府,都是客客气气,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但门房敏锐地觉得,今次的客气与以往的客气完全不一样,让他说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出。
总之,今天这一句让他下意识地就转身去找人,走出几步,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宁映寒作为当年最受宠的皇子的女儿,也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孙女,盛宠之下,连当初不甚受宠的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当今皇帝,见到她都客客气气。
“长宁”其实也是老皇帝拟的封号,只等她及时,便下旨封郡主。
长宁长宁,宁是国姓,赐号长宁,足见荣宠。
只可惜……世事无常……
宁映寒终究是习惯居于上位者,对人礼貌只是她的涵养,与冒牌货那种带着恳求的客气,自然完全不同。
门房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满腹困惑地去找了苦夏。
苦夏听说宁映寒来了,眉心一皱,不是刚给了她几百两吗?怎么又来?难道是嫌不够?
可是以二小姐的处境,也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宁映寒在京城沦为笑柄之后,宁家其他两个孩子地位也一落千丈,晋王远在幽州,宁成澜还小,没人能给宁念暖撑腰。
再加上当年匆忙嫁进来时,两个孩子都没有银子,宁成澜将宁府值钱的摆设几乎都给她陪嫁了,也只是勉强像点样子,昌平侯府的人都有几分看轻她,时不时找事让她吃个挂落。
宁念暖性子本来就软,夫君又花心,未成婚时后院便有一堆小妾,待对她的新鲜劲过了,根本不护着她。又及宁映寒因为要银子的事上门闹了几次,侯府对她愈发不尊重,连丫鬟小厮都敢给她这个三少夫人脸色看。
宁念暖每个月在侯府就只有十两银子的月银,和侯府的小姐们一样的份例,但小姐们有老夫人私房补贴,自然不同。
宁映寒每次来要钱,宁念暖无法,只能私下当掉一些陪嫁,或是侯府每月份例里给的首饰或布匹。自己却穿得越来越简朴,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穿戴的都比她强些,府里的人也愈发瞧不上她。
苦夏无数次劝她不要再管宁映寒,但念暖想起幼时长姐对自己的照顾,总是狠不下心。
如今听到宁映寒又上门了,苦夏一阵头疼,她就是怕大小姐又上门来闹,给二小姐惹事,才主动去送了些银子的。
但人既然来了,苦夏不能不见,只希望能顺利把她劝回去,不要多生事端。
走出大门,看见了人,苦夏却先怔了怔。
三年来,一直仿佛弱柳扶风一般的宁映寒,突然变了个样子,恍惚间,苦夏以为自己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长宁郡主。
但她很快甩了甩头,提醒自己清醒,不管她换了什么装扮,总归是上门来要银子的。
“苦夏,这些年苦了你和念暖了。”宁映寒说出的话,却与苦夏预计的有些不同。
难道是改变策略了?苦夏掐了自己一把,暗自警惕。
宁映寒自然看得出苦夏的警惕,苦笑了下,从钱袋里掏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十万两银子,替我交给念暖。”
苦夏狠狠怔住,看着手里的银票,确是货真价实的鼎泰楼银票。但骤然被塞了这么一大笔钱,苦夏不敢相信。
她抬头看着宁映寒:“你……你又玩什么花样?”
“苦夏,这些年谢谢你替我照顾念暖,”宁映寒拍拍她的肩,“替我转告她一句话,若是她想和离,只需知会我一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这个做姐姐的都必会替她达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