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晁灵云总觉得宋尚宫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
“重阳佳节,自然是极好的日子。”宋尚宫望着她,淡淡笑道,“古有箫声引凤,今日郑中丞一曲琵琶,将你引了来,也可谓是一段佳话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段话逗得笑起来,气氛十分轻松融洽。
宋尚宫一辈子无儿无女,上了年纪以后,看见小孩子就格外喜欢。她将李温抱在膝上,拿起琉璃盘里的瓜果逗他,玩耍了好一阵子。
晁灵云在一旁笑着相陪,又与郑中丞和绛真叙了一会儿旧,便推说时辰不早,自己还得赶回花萼楼,借机向她们告辞。
绛真向她递了个眼色,又对郑中丞道:“师父,我难得见到妹妹,想出去送一送她。”
“去吧。”郑中丞正与宋尚宫说话,分心点了点头,便不再注意她。
晁灵云心里有点小疙瘩,却不便摆在脸上,只能满脸堆笑,无奈地与绛真一同向外走。
宋尚宫瞥了一眼她俩的背影,在隔着屏风听见殿门关上时,打断了只顾说话的郑中丞:“你的弟子沈氏,不简单。”
“你说绛真?”郑中丞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她的琵琶声,收放自如,我从没听过那么游刃有余的弹奏,有如天人一般,不可方物……”
“天人无情。”宋尚宫提醒她。
“我就是爱她这一点。”郑中丞不以为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听过太多人将自己的情绪融入乐曲里,其中不乏极有天赋的人,然而这样的做法也让乐曲因人而异,相差极大。我近来常常想,天地四季、万物生死,都有其不可打破的规律,难道音律不是同理?那些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大圣遗音,若被凡俗之人用七情六欲加以附会,岂不是暴殄天物?”
宋尚宫无奈道:“你是天真赤诚之人,没有警惕之心,才会觉得这样很好。”
“哈哈,我一个弹琵琶的,谁会来算计我?”
“罢了,人各有命。”宋尚宫笑笑,不再多言。
。。。
长庆殿外,晁灵云和绛真向着龙池的方向走,默契地让乳母抱着温儿,落后她们数十步的距离。
晁灵云忧心忡忡道:“阿姊也许不该贸然见宋先生,她心思极细,很可能会对我们起疑心。”
绛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回了一句:“情势所逼,也由不得我不见。”
“情势所逼?”
“你大概还不知道,李宗闵要被调回长安了。”
晁灵云心中一沉,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这李宗闵是大人的宿敌,他被召回长安,就意味着圣上有意制衡,甚至是打压大人的势力。
晁灵云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皱着眉头,喃喃道:“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也不算突然了,是王守澄那边动的手脚,”绛真叹了口气,对晁灵云道,“你在光王宅里相夫教子,不问世事,我也不想烦你,但我还在江湖,自然是身不由己的。”
晁灵云岂能不知这其中的利害,不由低下头,愧疚地嗫嚅:“阿姊,对不起……”
“没什么可说对不起的,你现在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很为你高兴。”绛真抬起一只手,轻轻为她掠顺鬓发,“我这阵子,天天马不停蹄,尽可能地走遍更多地方,见更多的人,寻找对大人有利的机会。你也知道,一旦大人被调出长安,这意味着又要蹉跎多少年。”
晁灵云咬着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请缨,也为大人做点什么,却听绛真问道:“还有,你知不知道王守澄将一个叫李仲言的人引荐给圣上?”
晁灵云茫然抬头,回答:“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这人七月由王守澄引荐,以‘王山人’的名义入宫,为圣上解说《易经》。圣上极为赏识他,如今经常单独召见他和郑注,在浴堂殿中商讨国事。不仅如此,圣上还执意要封李仲言做谏言官,让他进翰林院,大人百般劝谏未果,最后还是让这人当上了四门助教。”
绛真说到此处,顿了顿,缓缓对晁灵云道:“大人说,这李仲言来得蹊跷,简直就像是王守澄专为对付细封巫师安排的,加上他们又谋划着调回李宗闵,大人便疑心是不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还想让我质询你。是我一直顶住压力,才让这事平息下去,没影响到你的生活。”
“多谢阿姊为我从中斡旋。”晁灵云背后隐隐浮起一层冷汗,“当初我护送石雄出城,除了李中敏那点意外,并没有再出其他问题。李中敏的事,大人一早就已经知道,也确认过这人不会有问题了……”
“你别多想了,一切自有我担待。”绛真安慰她,末了又笑了一下,“你也不用和我客气什么,我们始终是姊妹。”
“嗯,”晁灵云感激地点点头,“大人一向是朝堂的中流砥柱,王守澄怀恨在心,一直都在伺机报复,也未必就和石雄的事泄密有关。”
“是啊,也可能就是诸多巧事撞在了一起,”绛真附和,又打量着晁灵云,关心道,“看你这身子,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吧?你就别操心我这里了,好好养胎才是。”
晁灵云唯唯诺诺地应着,与绛真又寒暄了几句,临别前仍不忘提醒:“宋先生那里,你还是要小心。”
“好,我会留心的。”绛真点点头,望着她笑。
绛真离开后,晁灵云等着乳母追上自己,三人一同返回花萼楼,与仆从侍儿们会和,在散宴后出宫回光王宅。
一路上她琢磨着绛真的话,又回想起自己护送石雄出城那天,回府后李怡对待自己的反常态度,整个人就有些心神不宁。
当初若不是被吴青湘怀孕的消息打断,十三郎打算对她说什么呢?
是不是自己背着他做的事,其实早已被他知晓?
不,就算被他知晓,他也绝不可能和王守澄有牵扯,晁灵云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