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水开了,王与秋丢了把粉条煮,两分钟捞出来,端着锅热水道:“洗个菜能洗两年?”王宝甃抓着韭菜腾地方,王与秋把锅里滚水倒进洗碗池。
“感情这东西,琢磨来琢磨去就没劲了。身在红尘,看破红尘干什么?又不打算出家。”王与秋看她道:“我跟你姑父就很理性,他在外头跟人胡搞,我能帮着他瞒,他没生育能力,我心里一点不难过,他去世,我也不怎么伤心。你问我怨过你爷爷没,我没怨过。我嫁过去的时候,曾一心要把日子过好,后来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以为那些传闻是假的,我爸还呵斥他们,你回来从没提过,我姑父每次…,”
“都是要脸面的人,谁不会装。”王与秋道:“我从不跟人提这些,毕竟死者为大。其实说白了,我不爱他,所以我才能理性。把韭菜甩干切碎,我先和面。”
王与秋舀了几勺面,化着盐水道:“我邻居那家人很有意思,这两口子老拌嘴,今个儿子挨揍了,明个姑娘哭了,就他们家院子火红,整天过的鸡飞狗跳。后来他们儿子姑娘陆续住校,俩口子依然过的热热闹闹,还是为一些鸡毛蒜皮子吵。突然有一天这男人推开我家门,他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囫囵,我听了半天才明白他是要借钱,他媳妇癌症住院了。”
“然后呢?”王宝甃不明其意。
王与秋笑笑,“这男人最后倾家荡产,欠了一屁股债给他媳妇治病。为了治病还跟他爹闹翻了。我回来那一年,俩口子还是在院里拌嘴。我突然就很羡慕他们,共同经历了婚姻的疲倦期,面对了生活里的苟且,包容了对方的邋遢,几十年置身于鸡零狗碎中,还能打打情骂骂俏。对不对?”
“对什么对?”王宝甃不太能get到点。
“你呀,就是太年轻,等阅历丰富就明白了。”
…………
王宝甃端了两大盘饺子回春生。一盘递给甘瓦尔,一盘自己端坐在院里吃。王西平围着墙根撒花种,回头看了王宝甃一眼,洗洗手坐到她对面。甘瓦尔调了辣椒油出来,一个饺子蘸一下,一个饺子蘸一下,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的吃。
“好吃吗?”王宝甃问。
“好吃!”甘瓦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那就多吃点,包的饺子多。”王宝甃道。甘瓦尔看看王西平,想问也不好问,端着半盘饺子回了屋。
王西平干坐了会,心里有点憋,又折回墙角撒花籽。王宝甃吃了两个,拿着手机上楼,大半晌下来,盘里一个饺子都没了。
“你吃了?”王宝甃问甘瓦尔。
“不是我。”甘瓦尔撇清。
王宝甃看看墙角撒花籽的人,回头问:“那谁吃了?”
“我没看见。”甘瓦尔推着单车。
“你吃饱了?”王宝甃喊住他。
“吃饱了。”说着跑走了。
“咦,那就稀罕了。”王宝甃朝卧那的两条狗问:“你们吃了。”狗不搭理她,王宝甃抽它们脑袋,“你们吃了?”
“它们俩只懂狗语。”王西平道。
“你骂我?”王宝甃看他。
“它们听不懂人类语言。”王西平纠正。
“你吃了?”王宝甃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王西平摇摇头,不说话。
“就是你吃了。”王宝甃把他推倒。
王西平看着她,眼神纵容平和。
“是不是你吃了?”王宝甃蹲下看他。
王西平别过脸笑笑,底气不足道:“没有。”
“你撒谎。”
“我没吃…,”王西平正否认,被王宝甃吻住,“你吃了,有我洗的韭菜味。”看了他一眼,准备要站起来,被王西平拉到怀里吻住。
好一阵儿,王西平才从地上起来,把晕晕乎乎的王宝甃拉起,拍拍她身上的土。王宝甃轻骂道:“老流氓。”
“我不老。”王西平笑着嘟囔了一句。
王宝甃看看他右手腕上的手串,左手腕上的红绳,别扭道:“谁让你吃我饺子?”
“你端给我的。”王西平看她。
“少自作多情了,谁端给你的?”王宝甃嘴硬。
“宝儿端给我的。”王西平牵住她手。
“我没端。”
王西平捏捏她脸,难掩笑意道:“好,是我偷吃了。”
“本来就你偷吃了。”王宝甃眼神游移,就是不看他。
“宝儿,你真好。”王西平发自肺腑道。
王宝甃闹了个大红脸,有点怪难为情,不自觉的娇声道:“我都还没吃饭呢。”
“我给你宰只鸭…,”
“我想吃麻辣烫。”王宝甃作道。王与秋家几案板的饺子不吃,非吃麻辣烫。
“我给你买回来?还是带你一起…,”
“我想在家吃。”
“好。”王西平看她道:“我去给你买。”拿着摩托钥匙,一身土里土气的出了门。
王宝甃很兴奋,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心情。并没有想通什么,就是突然很欢喜。想起什么,跑到王与秋家,克制住欢喜道:“我不吃饺子了。”
“怎么了?”王与秋问。
“早上吃太饱了,这会还觉得胀。”
“神经质,想一出是一出。”王与秋看她:“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我每天都高兴。”王宝甃神采飞扬道:“生活如此美好,干嘛不开心?有位哲学家说过,人间不值得,它不值得我伤心难过,我要气死它,我要高高兴兴。”
“自己说说,自己圆圆,自己跟自己闹别扭,自己又跟自己和解。”王与秋算服了。早上还是霜打的茄子,这会就是炸开花的石榴。
门外掠过一道熟悉的摩托声,王宝甃道:“我回去忙了。”翘着受伤的脚趾往门外跑。王与秋摇摇头,抱着床品上了楼。
王宝甃吃了一半,挑着粉道:“我饱了。”王西平端过来,连稀带稠的吃完。
王宝甃趴桌上,有一搭没一搭道:“网上曾火过一篇小学生作文,大致意思是,如果我是一棵树,高兴时开花,难过时落叶。”
“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一道冷空气,开心时飘雪花,难过时下冰雹。”王宝甃比划道:“下的冰雹要比篮球大,一个下来砸死人,一个下来砸死人。”
“………”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王宝甃反问。
“你在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背着你去相亲。”
“你误会了,你相亲我不生气。”王宝甃道:“我气的是“背”,背叛的“背”,你理解吧?”
“如果跟你说,我就可以去相亲?”王西平反问。
“嗯???”王宝甃愣怔。
王西平大笑。
王宝甃恼了,扭头躺到地垫上午休。
王西平逗她半天,王宝甃愣是沉住气。王西平搂住她,“宝儿,我错了。”
“我太开心了,有点得意忘形了。”
“坦白回答我,为什么要穿粉T恤牛仔裤?”王宝甃捏捏他脸。
“一方面是基于礼貌,一方面是二孃帮我挑的。”
“你怎么不跟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
“你担心我跟我妈起冲突?”
王西平捏捏她耳朵,没作声。
“我是成熟的大人,我才不会跟我妈起冲突。”王宝甃道:“以后事无巨细,我跟你说,你也要跟我说。”
“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是自己跟自己置气。我发现自己误会你了,我找不到台阶下。”别扭了会道:“还有一点原因,我闹的跟天塌了似的,没两天就跟你说话,显得我这人…,怎么说呢,太鸡毛蒜皮了点。”
“我都懂。你住在太爷爷那没回家,我就明白宝儿是软心肠的人,你一直有给我机会。”
“你好像把我吃透了。你万一要伤害我,准一刀毙命。”王宝甃鼻头微酸。
“是你把我吃死了。”王西平看着她,泪顺着眼角淌。
“你不要哭,我也想哭。”王宝甃略带鼻音。
王西平笑笑,“我是太感动了。”
王宝甃捏捏他耳朵,揉揉他脸。
王西平道:“你说让你哥打死我。”
“我没说。”王宝甃否认。
“你说把我剁了喂狗。”
“不可能。”王宝甃转过身道:“我佛慈悲。”
“赖皮狗。”王西平咬她。
“没说没说就没说。”王宝甃忽的回头,“你偷听我讲电话?”
“没有。”王西平否认。
“你…!”王宝甃吃了个哑巴亏。
王西平坐起来捏她颈椎,王宝甃舒服的伸展四肢。突然撇撇嘴,阴阳怪气道:“你穿粉T恤真丑。”
“我也觉得丑,回家就扔了。牛仔裤也扔了。”王西平领悟力强。
“切,我又没让你扔。”王宝甃扭捏。王西平笑笑,不作声,继续帮她捏颈椎。没捏一会,王宝甃哼哼唧唧的睡着了。
王西平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他不是善于言表的人。王宝甃的内心活动就折射在脸上,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若是心里不爽非要装高兴,她会把家炸了。
王西平完全不同。他不擅于闲聊,擅长克制情绪。从小父亲就教育他,要做一个大气沉稳的男人。不要轻易说话,一旦开口,话就要有份量。王西平参加演习,人从五米高的墙上摔下,胳膊摔骨折,还端着枪继续演习。结束后回队里,若不是攀着胳膊,队友没人发现他骨折。
王西平还擅于储存情绪,尤其是开心事。他不会在人前表露情绪,他会找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一个人慢慢品味。比如此时,王宝甃熟睡,王西平看着她傻笑,一会揉揉她脸,一会啄啄她唇。
王西平静看她了一个钟,不过瘾,不能宣泄内心的情感。伸手揽过她,紧搂在怀里,吻吻她唇,啃啃她脸蛋儿,亲亲她发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王宝甃感觉喘不过气,翻了个身睁开眼,王西平睡的正熟。撑着半坐起来,脸蛋上黏黏的,有点像口水,难道自己流口水?伸手搓了搓,轻声去了卫生间。
王宝甃回来坐下,癔症着脸跟没睡醒似的。王西平伸个懒腰,迷糊着眼问:“几点了?”
“三点半。”王宝甃打着哈欠道:“睡的好累,好像有个怪兽要生吞我,一会掐的我喘不过气,一会啃我头,感觉无从下口。”补充道:“还好我醒了。”
“………”
王西平内疚了两分钟,问道:“是不是做梦了?”
“好像吧。”王宝甃说着躺下。
“要不要再睡会?”
“不要。”王宝甃心有余悸。
“没事儿,一场梦而已。”王西平安抚。
王宝甃点点头,挠挠脸蛋问:“你几点睡的?”
“没留意,你睡着我就睡了。”
王宝甃趴到他怀里,“我们再缓一会儿,四点起。”
“好。”王西平亲亲她道:“花生熟了,这两天该拔了。”
“我也拔,我最喜欢拔花生了。”
“你不会拔,你老把花生断土里。”
“它自己断的怪我?”王宝甃问。
“行吧。”王西平不跟她杠。
“拔了花生种什么?大蒜土豆,菠菜茼蒿,萝卜白菜…,”
“我不吃萝卜白菜,显得我没档次。”
“………”
“我要吃蒜苔,茼蒿。”
“好。我们种大蒜茼蒿。”正闲聊着,甘瓦尔急吼吼的回来,俩人立刻端庄起来。
甘瓦尔抱着水一顿牛饮,浑身脏兮兮的。
王宝甃问:“干什么了?”
“跟同学踢球了。”
王宝甃正要说话,手机响了,通完话,光着脚激动的往外跑。又折回来,穿着鞋故作淡定道:“我去高铁站接个人。”
“接谁?”王西平问。
“就那谁…,王宝猷回来了。路边打个野摩的可回来了,还打电话让去接!烦人!”
“………”